“韦观察葵心所倾,唯天家而已,此诚忠义,天地可鉴!”鱼元振向东方一拱手,说得慷慨激昂,但随即他又话锋一转道:“只不过当今正是圣明之世,又有何事需要忠臣自洒颈血以明志?”饱含深意地一顿,鱼元振又说:“某以为,韦观察此举当是一时情急,绝非有意陷天家于不义啊。”韦不疑正欲辩解,鱼元振已拿起面前的酒壶,起身绕过案几,索冰云递上一只空杯,鱼元振顺势斟满,“韦观察和索节度,都是朝廷在泾阳的柱石、栋梁,将相失和,绝非朝廷之福!索节度初初履新就任,某以为,即便以往有什么误会,也是韦观察和已故的索公之间的才是。不如趁此机会,由某做个保人,一道说开了为上!如果韦观察也愿意,便请观察使满饮此杯!”鱼元振说完,便稳稳将这一杯清冽的酒浆端到了韦不疑的眼前。
韦不疑心中不甘不愿,若非自知机会渺茫,他还想找根柱子再试试看。不过鱼元振高帽给他一顶又一顶得戴,若是自己再寻死觅活起来,岂非正坐实了自己要陷当今天子于不义的名头?这、这当然万万不可!更别说鱼元振一提索定岚,他心里才恍然惊觉,即便自己今日自尽的名声传到了天子耳中,恐怕依然起不到警醒朝廷的作用,那群酒囊饭袋,怕是还真的只会以为,自己是被索定岚折辱久了,才要拼了老命,要陷害他儿子一把呢!
那可就冤大了!倒不如留着有用之身……
这杯酒,他竟是非喝不可了!
一边伸出还在隐隐作痛的右手端起面前的酒杯,韦不疑心中一叹,这鱼中尉的口舌好生厉害,可若是先前在迎接天使的路上,他早早肯搭理自己一眼,自己又哪里至于就要走上这条的决绝的道路了?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韦不疑打叠精神,彻底打消了拼死相谏的念头。
韦观察的这一番心思,被鱼元振看得一清二楚,他心下一哂。面对这些自诩清高的名臣,他最乐见他们为了一点切身利益便撕下表象,毫无顾忌地互相撕咬的模样,这位京兆韦家的家主,自己也是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也不过如此。
但这还远远不够,这样遮遮掩掩的表现,又怎么能取悦鱼公公呢?
鱼元振伸手将韦不疑一揽,把着他的小臂便把他带往自己的席位,韦观察几年务农,身子倒是比在京中之时结实了不少,但此时他也正有向鱼元振好好恳谈一番的打算,便也并不推辞,要和鱼中尉并席促膝了。
既然要唱将相和,那么索冰云自然也不会被落下,鱼元振左手一招,又吩咐陈明佐道:“去把索节度的酒馔杯箸取来!”待陈明佐依言取来酒杯,索冰云也在他另一边坐下,鱼元振再次执壶,将三只酒杯一并满上,又似有所感地道:“流俗好评!有能为者不能免于讥谤,二位一位是杖节掌军的一地方镇,”鱼元振看了看左边的索冰云,“另一位是为君牧民的一道重臣,”又向右侧的韦不疑轻轻点头,“俱当得宏达远识之誉,自能明白其中的道理。自古名臣尚且不能免于过失,何况你我?此正该怀战战兢兢之心,行缜密斟酌之事,万勿因一时好恶,而陷于私仇偏见之中啊!”
将重新斟满的酒杯推到韦不疑和索冰云的面前,鱼元振端起自己的那一杯,向两边祝酒道:“二位俱是社稷股肱,当为我全此佳话!”语毕,不等两人举杯,便当先将自己的那一杯饮尽了。这一番话推心置腹,当真令韦不疑心有所感,反省起自己的行事鲁莽来。
叹息一声,韦不疑将第二杯和解的酒液向口中一倒,冷冽的琼浆将他激得眉眼一皱,他向另一侧的索冰云举起空杯,索冰云则比他还要谦恭,正双手执杯,向他行礼。
待两人都将杯中佳酿饮尽,鱼元振对两人温煦一笑,他对自己一手主导的和解戏码颇为满意。他绝不会以为,索、韦两位,自此就真的一笑泯恩仇、合作无间了!但既然自己有这个意思,那么别管是手握重兵的一地节度,还是名门出身的三品大员,都得随着他的心意动作。这让他分外沉醉:自己还只是左神策军护军中尉,若是能将右神策军和左右枢密使都一并揽入怀中,王弼当年的威势,又算得了什么?到那时,恐怕连天家,都要看自己的脸色——!
鱼元振笑得恂恂儒雅。
☆、第38章、泥犁·上
鱼元振回到了馆驿,韦不疑也随之一同,他既已经熄了以死相谏的念头,便不会放下和光同尘的打算。
他意欲和鱼中尉秉烛夜谈,好好聊一聊泾阳局势。
鱼元振只觉得自己脾气还是太好了些,否则这等得寸进尺之人,又怎么会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为了重新回到中枢,竟能如此不顾脸面!亏得当年韦不疑还是因为直言顶撞王弼,才被“右迁”至此,只不过在这离京兆千里之外呆了两三年,便丑态毕露,将前半生的清名都抛却不顾,这可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当然,这等逢迎小人,也有他们的用处,心中不屑,鱼元振还是将表面功夫做到了十分。命陈明佐好好陪韦观察“秉烛夜谈”,鱼元振则是以精力不济为借口,早早开溜,自行寻欢作乐去了。
鱼公公的余兴节目也没有什么新意,至少绝对没有出乎闵郁容的预料,她早早便埋伏在他上一世选择的那间暗室之中,恭候已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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