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明依然咬紧牙关矗立着,剑锋所指,是苍莽天际。于宇宙洪荒而言,他一个人,伴着被施舍来的一剑一舟,渺茫得如同蝼蚁,可他依然一腔孤勇地与这天地角逐着。
不夹杂悲欢,不隐匿胆怯,昭昭然面对着敌我实力的悬殊,却依然不愿意随波逐流。
这,才是谢清明。
“我为什么要感谢你赐予的侥幸?那我又当如何面对你带给我的风雨?”
电光火石之间,谢清明腕上发力,于虚空之间划出一道凌厉的锋芒,剑气凛冽地裹挟起罡风,转瞬间斩碎了晶莹剔透的水结界。
狂风骤雨又一次扑面而来,谢清明知道,偏安一隅的港湾也终将是他无尽的牢笼,倘若真有一死,也该是战到失去最后一丝气力而死。
目力所及之处,鬼影与黑云交织,海水共天幕一色,谢清明冷静地睨着那一丝残存的天光,平静地道,“纵你是宇宙的主宰,我想要的,也轮不到你来施舍!”
说罢,谢清明纵身一跃,义无反顾地跳入海中,他手中的利刃泛起寒光,杀伐间,掀起滔天巨浪。他搅起一条翻腾的巨龙,直冲九霄,剑锋所指,堪堪撕裂了黏腻而无边的黑云。
天光乍现,万古苍茫。
鬼影与阴云慢慢消散开来,温和的阳光倾泻下来,烟霭袅袅,不带一丝恶意地笼罩着眼前杨柳依依,花团锦簇的世界。
无间地狱,转瞬间,变成了桃源仙山。
谢清明手中的剑也不见了,他一面机警地审视着眼前的盛景,一面又放肆地享受着周身的温暖。
就在他疑窦丛生的时候,不期然出现了一袭绿衣身影,颀长劲直,由远及近,徐徐走来。
谢清明突然觉得方才的暴虐,愤怒,讥诮,睥睨都烟消云散了,没来由一阵平静与安心。仿佛万山无阻,只为赴老友一旧约。
来人甫一站定,恭敬有礼地作揖,待再起身时,谢清明才发现,此人脸上覆着一层薄雾,不浓重,却刚好辨不得眉目。
“这是我第三次问你了,你是谁?这是哪?”
此时的谢清明感觉周身舒畅,通体没有一点不舒服的地方,随之而来的是,戾气也减了许多。
“或许,我叫谢清明罢。”
谢清明看着他故弄玄虚,却也不愠,只道,“那你是谢清明,我又是谁?”
那人温和地一笑,“你是我,而我,是你。”
话音一落,来人轻轻挥了挥手,雾霭轻飘飘的散去,露出一张刀刻斧凿般凌厉而俊逸的面容,深邃的眼眸,高挑的鼻梁,薄而带翘的双唇,恰到好处的线条……
那果然,是谢清明的脸。
谢清明并不惊异,来人既然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转圜间变出他的模样,并不稀奇。
“你为什么要化作我的模样呢?”
“你的模样?你的皮囊,你的色相,你的眉目……真的是你么?”
“我,当然是我。”
“那你是谁?”
谢清明没有回答,静静地等着对方的论调。可对方仿佛也颇有耐心,只温和地笑着,缄口不语。
谢清明熬不过他,便道,“我自然是谢清明。”
对面的男人依然嘴角含笑,“百年前的你是谢清明?百年后的你也是谢清明?生而为谢清明,你便是谢清明。生而为他人,你便是他人么?”
谢清明一时无言,那人似乎也没想让他回答,继续说道,“人生色相,皆是虚妄。上下四方为宇,往古来今曰宙。时机将近,且好自为之罢……”
铿锵之音开始变得缥缈,雾霭再一次笼了上来,对面男子的面容又开始模糊起来。
山川开始游移,百花开始消弭,那男人又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转眼间便化作点点微光,消失在无尽虚空里了。
“谢清明,醒醒吧……”
莽莽无尽的天地间传来一声缥缈的呐喊。
“谢清明,醒醒吧……”
床头身侧传来一声实打实的呼唤。
一股忽隐忽现的幽深桂花香涌到鼻尖,谢清明静坐而起,才发觉,方才生死一线的诸多挣扎,原来不过是一梦之间。
或许已然是日上三竿时分,屋内的光线也充足得很,屋内还生了火炉,温暖而干燥。
广寒妖娆地打量着汗涔涔的谢清明,对他这副狼狈相颇为满意,“醒的正是时候,既然起来了,把药喝了吧。”
“喝药?我病了?”
广寒吧药碗递到谢清明手里,喝不喝由他自己,难不成还要小爷喂不成?
“嗯,你天快亮那会就开始发烧。莫愁来看你过你两次,见你病得厉害,就没叫你,自己一个人去找萨满了。她托付我照顾你……你不用太感激我啊,我纯粹为了莫愁。”
“我……发烧了?怎么会这样?”
“我哪知道,许是冻着了呗。也有可能是内伤导致的。你烧的严重的时候一会嚷着冷,一会嚷着热。我说大公子,您还真难伺候。”
谢清明没工夫和他斗嘴,他细细回忆着自己光怪陆离的梦境,一时间琢磨不透那是伤病所带来的梦境,还是某种无法解释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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