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扎着挂满腰铃的腰带,初见时分腰带上缺口的一枚腰铃,已经被重新缝了上去,也就是老乞丐赠与莫愁的那一枚。
莫愁不知道二人之间究竟有多少年的交情,但她今天明白了,二人认识了多少年,这苏剌萨满就有多少年没换过腰带了。
苏剌示意三人退后,清了场之后,她掏出武王鞭,抡圆了胳膊,把鞭子在空中抽出了一个极大的弧度,狠狠地抽向了地面。
啪……啪……啪……振聋发聩,枯木房檐上的寒鸦惊起一片扑簌簌的飞声。
昏昏欲睡的几人,登时感到从头到脚的爽利。
苏剌收起鞭子,点上香火蜡烛,而后挺直身板,双手举起,将神鼓与神鞭高高举过头顶。她抬脸面对着月明星稀的无尽苍穹,一脸悲怆与哀恸,她高声呼喊,“长生天啊!”
待绵长而悠远的尾音消失在无尽夜空里,苏剌突然动若脱兔,她大开大阖地蹦跳起来,在原地转着圈,头部疯狂地晃动着,惹得满身的彩色布带裹挟着长发,上上下下地摆动着。
偶尔能透过布条瞥见一丝苏剌的神色,翻着白眼,神情肃穆。
像极了……一个疯子。
口中哼哼唧唧,念念有词,比那日老乞丐所唱诵的好不了多少: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
鸟奔栖巢虎奔山,裘家遭难聘老仙……
老仙家住狐仙洞,扶困济难保平安……
左手拿着文王鼓,右手执着武王鞭……
文王武王伐商纣,老仙扬鞭下高山……
翻山越岭来赴会,烧香打鼓把神搬……
帮兵皆有通天技,且听老仙把话言……
裘家五十三口人,只剩孤崽覆巢翻……
树欲静时风不止,子欲养时亲难见……
千军万马来听令,调尔为其寻母颜……
裘家主母若相见,速速前来见老仙……
……
苏剌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绵长深远,时而短促有力,她的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了,鼓点与唱腔也开始乱了起来,口齿愈发不清晰。
突然,苏剌猛锤了一下太平鼓,高高跃起,而后身体僵直着,重重地摔向了地面。
紧接着,口吐白沫,双眼翻拜,抽搐着满地打滚。
裘致尧第一反应就是去救人,却被莫愁给拽住了。
苏剌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她决定再等等,静观其变。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苏剌依然癫痫病发作了一般,从一会咬紧牙关,一会口吐白沫。
裘致尧终于忍不了,挣开莫愁的手,冲了上去,一面掐着苏剌的人中,一面喊道,“愣着干什么,找郎中去呀!”
莫愁依旧岿然不动,谢清明在一旁没了主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就在这时,裘致尧怀里的苏剌突然像诈尸了一般,“噌”地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给裘致尧吓得一哆嗦,赶紧爬起来站到了一丈远外。
苏剌神情狰狞而痛苦,周身扭曲了许久,终于站定在原地,翻拜的双眼渐渐有了清晰的瞳孔。
瞳孔慢慢聚焦,终于借着月色与烛火,在眼仁里倒映出裘致尧的的身形来,登时水雾漫起,泪珠在眼圈里打着转。
苏剌紧绷的肌肉开始松弛下来,巴掌大的小脸上充盈着慈爱与悲痛交加的凄凉感,终于,她试探着哭道,“致尧……我的儿啊……”
苏剌踉跄着上前一步,想把裘致尧搂在怀里,裘致尧却向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躲避开了苏剌扑面而来的热情。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的劈头盖脸地面对这一事实,裘致尧还是很难相信,母亲的魂魄会依附在这副陌生而年轻的躯体上。
不……不可能……这一定不是他的母亲……
“致尧……是娘啊,让娘看看,你还活着,是么?”
裘致尧疯狂地摇着头,连连后退,向后躲避着,他不知道这不靠谱的萨满究竟是有些神通,能把母亲的魂魄招来,还是她只是个混吃混喝的骗子,只是颇有一些演技罢了。
可就在此时,一旁的莫愁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情真意切地给苏剌叩了三个响头。
她不是裘致尧,她能开天眼,她看见裘夫人的魂魄和苏剌的魂魄挤在同一个身体里,既相互扶持,又相互角力,相生相伴地,体会着共同的悲喜。
一时间,对于裘夫人的感激,惭愧,敬爱,亲昵,满满地堵在了莫愁的胸口,她泪眼婆娑,如鲠在喉,唯有重重地叩首,方能表达她的感情之万一。
今日过后,山长海阔,天高路远,死生,都不复相见了。再没有一个人一面嗔着她不成体统,一面护着她万事周全了。
苏剌等莫愁磕完头,两行清泪如决堤的江海,她哽咽道,“莫愁,我的好孩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上前拉住莫愁的手,狠狠地揉进自己的怀里,一边哭一边锤打着莫愁的后背,“我的儿啊,我还没看到你出嫁,就要撒手人寰了……”
莫愁感觉像有一排细密的钉子碾过胸口一般地疼,谢清明在一旁看着,也是眼眶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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