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全然不在意, 只是笑着, 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笑得双眼邪红, 笑得满面血泪。
阮氏倒着气, 胸口拼命地上下浮动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喊叫声, 可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教徒们辨了许久,也不知道圣人到底有何意图,一个胆大的走上前来,妄断道, “圣人一定是命我等杀了这魔头, 她敢袭击圣人,她一定是魔鬼的化身!”
说罢,在场的教徒们群情激奋, 幽闭的水牢中嘶喊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谢清明挣扎着,却发现飘在水里,根本没有着力点,一身的力气无处施展。他只能拼命摇着头,望向母亲的方向。可从始至终,母亲都没多看他一眼,只是无休止地盯着阮氏笑。
她一生的气力,都困在谢府巴掌大的天地间,都用在和谢府的莺莺燕燕们斗争了。
至死,方休。
那长得颇为高大的教徒一把拽起谢母的脖领,把她的脑袋按进水里,及至此时,谢母疯魔的神志才逐渐清醒起来,她死命挣扎着,却被有力的大手一次又一次地按了下去。
谢清明扑腾着,扭曲着,吼叫着,却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挣扎越来越无力,终于,人死如灯灭,安安静静地,结束了她荒唐可笑的一生。
谢母咽气的一刹那,一旁疯狂喘息的阮氏也一头扎向了地面,不知道是晕了过去,还是死了。
教徒们疯了似的抱起阮氏向水牢外走去,水也没有闲工夫管这泡在水里的母子。
闹哄哄的水牢突然又静了下来,空荡荡的,只剩下谢清明一个人的喘气声,震得他自己脑仁疼。
谢母以一种极尽扭曲的姿势漂在水池子里,她满身是血,歪着头,圆睁的双目死死地盯着谢清明,这是她留给儿子最后的注目。
谢清明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三魂七魄仿佛被硬生生抽离了一般。
他长叹一口气,仰起头,盯着墙上窗口照进来的一线天光,他感受不到悲喜,感受不到哀乐,他只是木讷地望着天,却看不见天。
这才几日的光景,他就真真切切地体会了莫愁所经受的一切。
他想哭一场,可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只是茫然地思索着自己所做的一切。
究竟是人错了,还是天错了?
那日在郎中处,谢清明软硬兼施,终于得知,当日母亲确实要杀谢凌语,郎中迫于谢家权势不敢忤逆,又过不去医者之心的坎,于是偷偷将致命的□□换成了药性颇烈的迷药。
谢家主母急着下葬,诸事行得匆忙,也没来得及验尸。
可究竟是谁把谢凌语从墓里救了出来,用女尸替代了她,那郎中也不得而知。
谢清明本想,与母亲当面对质的。
可终究,没给他这个忤逆的机会。
谢清明不想探究母亲这悲剧的一生,落得如此下场,究竟是不是报应。他也琢磨不明白,如果这几日不被裘家事务牵绊,他是不是就能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捋清楚了。
他与母亲并不亲昵,可终究,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她猝不及防地身死道消,谢清明第一次明白,生而为人,离别,根本没有什么体面。
谢清明不知道自己在水里泡了多久,他的精神有些涣散,活下来的欲望也不甚强烈。刺骨的冷水让他的体温骤降,谢清明终于明白,许多溺水之人,其实都不是呛死的,而是冻死的。
冻死就冻死把,既然是死了,什么途径,又有什么分别?
就像谢凌语,被清明在铡刀下救出来,可如今不还是被掳走,生死未卜么?就像裘如玉,被莫愁在雪山上救下来,可如今不还是魂飞魄散,不得善终么?
人都是要死的,他执着,也没用。这么一瞬间,他有些羡慕不老不死的莫愁。
想起莫愁,谢清明烬如死灰的心里又挣扎起了星星之火,那一股微弱的暖意,堪堪抵抗着针扎一般的寒冷。
那个永远都在逞强的小丫头,现在在干嘛呢?
老天不乐意给他片刻的温存,哪怕只是遥遥臆想的空隙,都不可能被容下。闹闹哄哄的声音又一次从身后传来,教徒们又一次冲了进来。
谢清明在水上漂着,爱理不理地一笑,“怎么着,你们圣人也咽气了?找你们神给她救活啊,跑我这撒什么气?”
谢清明说完这段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和谁怄气,母亲和阮娘娘斗了一辈子,生时不共戴天,却偏偏死也要纠缠在一起。两个给了他无限宠爱的女人,就这样齐刷刷死在了他的面前,谢清明想,让我的心更坚硬一些吧,冷血了,或许,就不会疼了。
谢清明任由着教徒们怒火丛生地叫骂着,任由着他们把他从水里捞上来,推推搡搡地押解到另外一件牢房中。
算了,脑袋掉了,能有碗大个疤么?
推开另一间牢房的大门,一股鱼腥味扑面而来,牢房内没有刑具,也没有水池,只有一口合抱的大缸突兀地摆在最中央,盖子上用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地压着。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个壮汉合力将巨石抬开来,谢清明被押到缸边上,一个教徒小心翼翼地揭开缸盖,恶臭扑面而来,谢清明眨了几次眼睛,才看清,这口大缸里,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毒虫和毒蛇。
乌泱泱的,瘆得人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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