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这话不中听,可说得心平气和,毕竟阮语的命数在此,她句句说的都是实情。
谢清明没有回答,他想起树林里横死的红衣男人的话,“她活不了了,按照圣人的算计,这会应该已经吹灯拔蜡了。可偏偏她命大,还吊着一口气呢。”
谢清明静静地望着破庙布满蛛丝的横梁,眼底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在千钧一发之际未曾想过,在行将就义之时未曾想过,可此时他应该想到了,自己拼尽全力,以死相搏的结果其实并没有意义。谢凌语被架到土坡上的那一刻,就是个垂死之人了。如此一来,竟成了自我感动的笑话了。
莫愁看着少年脸上的阴翳渐渐加深,难得地在心底生出一丝隐约的不忍,她安静地靠着谢清明坐下来,毫不掩饰地紧盯着少年痛苦的双眸,理智而平静地道,“你真想救她么?”
谢清明不明所以,却好似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狠狠点了点头,用力过猛扯动了胸口的伤口,可他却无暇顾及那份切肤的疼痛。
“不计一切代价?并且百分之百信任我?”
谢清明很少看到莫愁如此严肃,几面之缘里,她嬉笑,她伤神,她狂热,她冷漠,唯独没见过她如此认真。谢清明思量着,她是有办法的吧,只是这办法一定有着沉痛的代价。
代价会是什么呢,让他一命抵一命?如果真是如此他是愿意的,情真意切里最大的求仁得仁便是以命相抵吧。可眼前弱弱小小的少女,怎么可能有买寿卖命的本事呢?
“你打算怎么做?”
莫愁脸色未变,依然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你问这个问题,就是不信我。”
“我信。”少年神色恳切,倒不是死马当活马医,而是一种没来由的安心,“你只要说,我就信。”
残破的窗棂缝里透进一丝微光,莫愁看到少年眼里呼之欲出的渴求,思量着反正自己还有四十几年寿数怎么也死不了,心一横,把剩下的半瓶止血药递给谢清明,道:“先说好,我只能保证救得醒,但能不能救得活还得看命,你也别抱太大希望。而且一会无论我做什么,都别大呼小号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记得先救阮语姐姐。听明白了么?”
少年显然没听明白,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那一瞬,莫愁明白谢清明如何坚毅果敢,也不过是个将及弱冠的少年,与广寒那个小二缺没什么本质差别的。
莫愁把眼前这个不知叫阮语还是谢凌语的干瘪女人放平,从头发上拔下细弱的银簪。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散散地垂下,长度已及腰身,掩了她十五六岁的稚气模样,平添了几分雌性的妩媚气质。
莫愁在阮语的手腕内侧和脚腕内侧分别用匕首划了十字花刀,她下手很重,伤口极深,可阮语已经毫无知觉,也没什么血渗出来,只是偶尔翻出来几只微小的虫蛹,莫愁也懒得管它,任由它自生自灭去。
随后她用细银簪在阮语遍体周身扎出了无数个细密的小眼,乍一看上去像是一只褪了毛即将烧烤的叫花鸡,被扎上小孔,等待腌制入味。
准备工作就绪,莫愁掏出匕首,干净利落地在自己的手腕处狠狠割了一刀,她如此让人猝不及防的一举着实吓到了旁边惨白的谢清明,他本能地要起身阻止,脑子里却忽然闪现莫愁方才说的话,又硬生生把一腔冲动憋了回去。
莫愁不是病恹恹的阮语,伤口甫一成形,鲜血就喷涌而出,她赶紧忍着剧痛把伤口上的血抹在阮语四之上的十字伤口处。登时便有几只受不住了的虫卵从阮语身上细密的小孔里钻出来了,莫愁挺满意,看来方法对路。
可很快莫愁就发现问题了,阮语病入膏肓,已然聚不齐三魂七魄,周身血液循环比常人慢了许多。莫愁的血从阮语身上的伤口渗进去流速很慢,可莫愁胳膊上的血流却像泉眼似的一股股冒出。
这么下去没把阮语身上虫子逼出来几只,她自己先被榨干了。
就这样,莫愁紧握拳头直直地向阮语胸口砸去,一下,两下……一次比一次用力,可一次比一次用不上力,她每砸几下还得把血抹在阮语的伤口处,不一会,便黑血与虫卵遍地,汗水共月光一色了。
莫愁的嘴唇已经开始泛白,她才多大的身量啊,能有多少血可以留,谢清明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了,他起身抓住莫愁的手示意她停下来吧,却被莫愁回眸间如刀剑般的眼神镇住了,他蓦地松手,不敢造次又万分心痛,惶然间不知所措起来。
莫愁自己也知道,她这招救人一千,自损八百,身上的行动不减,心底却自嘲道,自己历来奉庄子的大逍遥,怎么也无端修起菩萨心肠了?她不想承认自己见色起意,被翩翩少年郎迷了心智,而后爱屋及乌地想要救人家姐姐。可事实就是如此,天下诸事欺人好办,自欺奇难。
莫愁看了看一地的鲜血,她明显能感到四肢已经发软,眼前的景象也开始重影起来。这么下去太浪费了,她咬牙起身,把手腕凑近阮语的嘴,想让她多喝下去一些,却发现阮语依然毫无知觉,一丝吮吸的本能都没有。
莫愁苦笑,狠狠在手腕上的伤口处嘬了一口血,一点点渡到阮语嘴中。她怎么也没想到啊,自己处心积虑地接近少年郎,最后却把这一世的初吻献给了一个将死的女人。你看,造化要不弄人,就不叫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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