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具尸身真是谢凌语,若她真是病故身亡,哪怕死状再凄惨,入殓也当修整仪容,骨架应该整齐有序地排列啊。可如今尸骨散乱地堆成一堆,可见她死时的形态应该是很扭曲的。
莫愁眯着眼,借皎白月光一睨,竟发现暗藏端倪。她飞身冲像那已被推出的棺盖,棺盖内侧竟然赫然遍布无数条乌黑的条痕。
仔细一辨,便知那是一条条纵横狰狞的血痕,一条条妄图推翻棺盖的血痕!
莫愁顿时惊得脑仁发麻,无需细想,脑海里自然而然地便涌起了那恐怖的画面,一个弱质女流,被困在漆黑幽闭的狭小空间里,棺身被钉子牢牢钉死,压在厚重的泥土下丝毫动弹不得。
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她越是被憋得红头胀脸,越是想拼命挣脱棺椁束缚。而越是拼命挣扎,越是消耗空气……
莫愁每一世都是坦然赴死,是明知很快即有新生。可她依然能感觉到那女子临死前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因为那恐惧和绝望已经化作双手的血肉,堪堪涂画在棺盖上。
莫愁纵身一跃跳进了棺内,她顾不得谢清明与香雪惊异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捡拾着每一块骸骨,尽可能把它们拼接周正。她的想法很单纯,棺盖再掩之时,她只希望棺中人可以保有最后一丝体面。
可拼接到最后,莫愁却握着三块指骨茫然起来,她仔细检视尸体周身,一块都没缺呀,怎么多了三块指骨?
三块大小不一的指骨,刚好拼成一根手指。
“清明,你二姐……是六指?”
话音一落,香雪的哭声戛然而止,呆愣的谢清明也回了神。
“二小姐……二小姐不是六指,可阮姨娘是六指啊!”
“阮姨娘是谁?”
“阮姨娘是二姐的生母。”谢清明低语呢喃,思绪被拉到了很久以前。他是被阮娘娘带大的,虽然童年记忆已不真切,一时间都快想不起阮娘娘究竟长什么样子了,可那温柔慈爱的感觉仿佛一直还在,一直伴着谢清明走到今天。
阮娘娘其实也是出身陇西大户的嫡出小姐,如此出身根本不可能嫁与人做妾的,可偏偏天生六指,人言不祥。若出身高贵的士族子弟,断然不可能娶一位残疾小姐做正妻的,可若下嫁白丁之家,又怕遇上个粗鄙之人。
如此一来,阮家几经周折,打探到景阳城中的谢家,知谢家家风雅尚,哪怕做妾,也不至于太过委屈。
可如今阮娘娘无故横死,谢清明心中生出诸多鄙夷来,金玉其外的高门大户,暗地里也少不得见不得人的蝇营狗苟。
莫愁并不知晓谢家种种秘辛,也不知这位软姨娘对于谢清明而言作何意义,但她能看见那双眸子里透出来的悍人灵魂的痛苦和真意。她看见谢清明茫然地跪倒在地,看见他虔诚地一遍遍叩拜,看见他极尽忍耐的神色,真想冲过去抱住他,给他哪怕一丁一点的慰藉。
良久,谢清明猛地起身,双手紧握拳头,咬着后槽牙道,“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的。给她下葬吧。”
莫愁点点头,“你亲自动手吧,风水已然破坏,也不必有什么禁忌了,更何况你也不信这个。我……我在一旁诵经,好歹超度一下这冤屈的亡灵。”
谢清明阖上棺盖,一锹一锹地掩埋着,耳边传来莫愁低声呢喃的吟诵。
他看见莫愁盘腿端坐于如练月光下,脸上看不出一丝多余的神色,仿佛已然入定,饶是他从不知何为修行之人,也觉得她仿佛间若有宝相。
谢清明不懂经文,但此刻他只觉得安心,莫愁口中温和的梵音洗涤去交织在他心头的痛苦,仇恨,纠结与矛盾,唯有心底孩童般对母亲的无比眷恋依然支撑着他,温暖着他,告诉他无论经历多少磨难,不要失去生而为人的最后一丝纯真。
“愿我之母,永脱地狱,
毕十三岁,更无重罪,及历恶道。
十方诸佛慈哀愍我,听我为母所发广大誓愿。
……”
听闻至此,谢清明压抑的泪水终于崩决而下,他双手合十,对这软姨娘的坟茔最后一次一揖及地,再昂然起身之时,慷慨坦荡地望了望举头三尺的天空,恰是启明星闪于东方之即白,天壤间已见晨光熹微。
夜必将阑,日即将出。
*
莫愁想尽办法游说香雪去裘府和她居住,可无论费了多少唾沫,香雪都只是笃定地摇着头,她想继续守在这片坟地,替不知死活的二小姐尽一点孝。
莫愁觉得莫名其妙,香雪靠装神弄鬼吓唬盗墓贼的手法实在是太过低能了,倘若真碰上亡命之徒,还有她活路么?
可转念莫愁也就弃了再劝的想法了。她看见香雪在提到“回城”的一刹那不经意的战栗,她明白那是香雪对前尘往事生出的不自觉的惊惧。
有时候比鬼神更可怕的,是想作恶的人心。
也好,莫愁点点头,“笼鸡有食刀汤近,野鹤无粮天地宽。你且就还留在山里吧,我时常给你送些吃穿用度来,等你一日想明白了,可以去裘家后宅找我,我随时欢迎。对了,我白天上山,去哪找你呢?”
“这里向北一直走,会有一个栈道,栈道后就是我平时住的山洞了。”
“好,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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