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骄矜地在他胸口一拧,“下次你再胡说,我还咬你。”
此时怕已快到了寅时,再过一阵子天就要凉了,莫愁俯身蹲在尸体前,拍了拍尸体的肩膀,满目柔光慈爱地凝视了一番,随后道,“今日里到这来也源于你,几度涉险过关也是源于你。我法术尚浅,你魂魄散得也太严重了,我且试试看能聚回来多少。若成了,谢你今晚出手相助,若不成,也是因缘造化,我也无可奈何。”
说罢,她吩咐谢清明在旁边挖坑,而自己则盘坐在地,双目深瞑,屏气凝神,薄唇微启,柔声细语念唱:
……
车碾伤残,马踏身形碎。
墙倒崖塌,自刎悬梁缢。
水火漂焚,虎咬蛇伤类。
九横孤魂,来受甘露味。
……
忤逆爹娘,怨黩天和地。
谤佛欺僧,毁像焚经偈。
邪见深坑,苦报无边际。
十恶狂魂,来受甘露味。
……
犬牙交错的河岸上孤零零地矗立着几棵枯树,乌鸦盘旋而过,审慎地俯视了许久,最后选择了其中一棵毫无枝叶的死木上栖息。
那死树光秃秃的枝干犹如死人的五指一般展向天空,乌鸦就立在树梢,瞪着凶戾的双眼,盯着地上的死尸。
不期然地,还发出几声苍凉惊悚的哀鸣。
它蓄势待发,时刻准备袭向猎物。
可突然,阴风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莫愁赶紧起身,开了天眼,只见黑雾丝丝落落地散在天地之间,正以缓慢的速度向一处凝聚。
鼻子,眼睛,头颅,四肢……
黑雾逐渐凝聚成一个不甚体面的人形,饶是已经是魂魄了,可看起来还是虚弱不堪的。
但能看出来,是个岁数不算大的半大男孩。
“你来了,我还以为,聚不回来了呢。”
谢清明被莫愁猛地一开口,吓了个激灵。他没有天眼看不见,只能见莫愁对着满目虚空的宇宙,自顾自地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那男孩扯开一抹笑,“没想到,你还挺讲信义。为了救我这尸体,险些丢了命吧?”
莫愁挥挥手,“那倒不至于,奶奶我想死都难……哎呀,说这些干什么,把你魂魄召回来,就想着别耽误了你投胎。一会我给你的身体下了葬,再给你念一段往生咒。至于你生前所做的种种罪孽,还能不能投胎,我也说了不算。”
男孩满目苍凉,却扯开一抹笑意,“罢了,人生至此,也挺好。”
“哪好?”
“临死了,娶了个漂亮,还讲义气的媳妇。”
莫愁被逗笑了,她并不愠,将死之人,且要去趟忘川水,过奈何桥,和浮世繁华已然没了什么关系。
最后一丝念想,留给他好了。
“若是有来生……”
莫愁挥挥手,“且打住吧。若真有来生,喝了孟婆汤,谁也记不得谁了。”
莫愁这话说得心虚,她就是孟婆汤不耐症最典型的例子,不过你这半路认识的小鬼,姑奶奶才不把这等机密告诉你呢。
待葬了这大男孩,料理了诸多事宜,莫愁侧过头看着谢清明,笑道,“回家吧,太冷了,别受了风寒。”
她拽着谢清明欲上马,却发现谢清明岿然不动,只一脸晦暗不明的神色,望着莫愁。
“我发现,你穿红装,格外好看。可惜了,不是穿给我的……”
莫愁呲着洁白的小虎牙,扮做凶狠状,“我警告过你哦,再胡说,我还咬你。”
“左右你都穿了嫁衣了,咱俩就地拜天地吧。”
说罢,拽着莫愁就要跪下,莫愁赶紧眼疾手快把他搂了起来。
“我和你说过,咱们两个的感情不托于外物,一个道理,也不流于形式。”
谢清明攥着莫愁的小手,揉搓道,“是,你不和我流于形式,你就和别人拜堂去。”
“你喜欢这个?”
“什么?”
“你喜欢这流于俗世的婚礼?”
“喜欢,我就要和你拜天地。”
莫愁噌地跳起来,在谢清明的脑门上轻轻一敲,“那你也得八抬大轿来抬我呀!还借着别人给的嫁衣拜堂,你好歹也是景阳城赫赫有名的谢府三少爷,怎么这般小气!”
谢清明一听,倒是喜不自胜,兀自呢喃,“对,得找最好的裁缝店给你做喜服,买最贵的金银首饰给你做聘礼,我要在城南买个宅子,把你接进家里,藏起来,谁都不许找着你。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谁都别想打你的主意。”
莫愁歪头一笑,“差不多行了,你这是炫富呢!你怎么不给我打个金屋,金屋藏娇呢?”
天地良心,莫愁绝对是话赶话地耍个俏皮,可谁能想这愣头小子还当真啊。
谢清明开始估量起谢家的家财来,再是家底殷实,也没到那富可敌国的程度啊。且说当年造这狂妄词的皇帝,终其一生也没履行这金口玉言,可怜痴女被当做登天梯,转眼就沦为阶下囚。
千金购不得相如赋,千金更买不来有情郎。
可谢清明轴啊,他原以为自己好男儿心中当揽天地,可如今心尖嫩肉上只留了巴掌大的地界,严丝合缝地镶了个莫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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