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到此时,莫愁的三魂七魄才聚了回来,她双目腥红,几欲滴出血来,惹得满目的世界都是红的。
她稳了几稳心绪,才盘算起来,裘如玉夫妇,管家,十二个婆子,二十二个丫鬟,十三个小厮……莫愁突然心一惊,裘致远,裘致尧和二姨娘,没在里面。
昨夜一晚她都与裘致远缠斗,自然知道裘致远不在这里是正常的。可二公子裘致尧和二姨娘为什么也不在?近乎灭门的惨案啊,连灶房丫头都没能幸免,怎却少了这三个人?
难道是被绑架了?还是裘致尧也和他哥哥一样,也归了那水正邪教了?那二姨娘呢,她还活着么?
莫愁胸口堵了一口气喘不上来,脑子也不大灵光了,她狠狠咬了一口舌头,登时满嘴的血腥,可依然无法让自己恢复平静。她又用指甲抠破了手掌,可心绪依然难平复。
冷静,要冷静……
莫愁近乎于战栗,她惶惶然想起了清静经。莫愁闭上眼,嘴里舌头却打了结,“便遭浊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磕磕巴巴,烦烦躁躁,越念越不清净,越念越总想起点点滴滴的往昔。
终于,鬼神也救不了莫愁,扑通一声直愣愣地跪倒在地,到此时,泪水才终于决堤而出,千分克制,万分隐忍,都挡不住这满腔的悲怆。
恰在此时,县丞也听闻了裘家的惨案,带着众衙役赶来了裘府。一来裘府也是景阳城的体面大户,二来那县丞认得谢家三公子谢清明,进了府邸,县丞格外有礼,与谢清明作过揖后道,“还请裘小姐节哀顺变。”
莫愁随生父姓莫,算不得什么裘小姐,可此刻的当口,谁还有心情去解释这个。莫愁充耳不闻地跪在地上,身子蜷缩得像个虾米一般,只不住地颤抖,根本顾不上回话。
谢清明俯下身,蹲在莫愁身侧,把她搂在怀里。抬头看了一眼尴尬的县丞,吩咐道,“我合计了一下,这里躺着的未必是全裘府的人,或许还有人幸存,请县丞进府好好搜一搜。另外,这些人虽死,却周身未见伤口,又被整整齐齐码放在这,不可谓不诡异。望县丞大人能着人查明死因。”
县丞挥手,拍几名衙役进府搜查,自己却未动,面露难色地在一旁没说话。
谢清明见他几度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县丞有何为难之处?”
“我远端详着众人死法蹊跷,可不能知其所以然,要真想知道死因,恐怕……”
谢清明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间也犯了难。自己的身份太过尴尬,这等大事,他以什么身份做主呢?
正思量,莫愁恍然如换了个魂魄一般,猛地抬了头,咬着后槽牙,狠狠道,“大人不必畏首畏尾,不就是想要开膛验尸么,不必忌讳,定要找出死因……”
话未说完,两个衙役搀着虚弱的裘致尧从柴房出来,他双目无神地赶到庭中,红着眼咬着嘴唇,一把推开正欲上前的仵作。
许是用力过猛,许是伤心过度,许是身体太虚,脚下一个趔趄扑倒在了地上。
额头点地,看看留下一趟血印。半晌,才艰难地爬到大夫人的尸体旁。
裘致尧抱着母亲的尸身摇啊晃啊,他咧着嘴一遍一遍哀求,一声一声恸哭。他说什么都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最宠着他,最爱护他,把一生的心血都放诸于孩子们身上的母亲,就这么转眼间,没了。
世间风刀霜剑严相逼,再没有人既叮嘱他加衣裳,又催促他往前走了。
“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莫愁颤颤微微地起身,满眼邪红,“你他妈说话啊!你为什么还活着!”
“那你呢!你昨晚去哪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兄妹二人一站一跪,两厢愤恨地嘶吼着,仿佛要生吞活剥了对方。
可有什么用呢?把满腔无力与愤怒施加在最亲近的人身上,有什么用呢?
莫愁被裘致尧吼得愣在了原地,是啊,昨晚她都在干些什么?救了一群不相干的莺莺燕燕,救了一个不相干的死尸,毁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冥婚,伤了自己的哥哥……死了所有至亲的人。
是啊,昨晚她若在家呢,兴许就是不一样的光景了。莫愁啊莫愁,你管别人草菅人命呢,你管谁被卖去配阴婚呢,你管他裘致远是不是邪教头子呢?
日月昭昭,朗朗乾坤都管不了的肮脏世道,哪轮得到你一个怪胎来装菩萨心呢?
莫愁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瓷白的小脸上霎时出了一条红印子。这一巴掌扇得她自己耳鸣头晕的,可依然不过瘾一般,举手又是一巴掌。
可多大的劲都扇不掉满脑子的自责与怨恨,谢清明怕她真得了失心疯,从后面狠狠搂住了莫愁,强压住她挣扎的双臂,“莫愁你冷静一点,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明死因!”
莫愁泪眼模糊,猛地抬头,看着谢清明的脸,仿佛满是窟窿的心尖又被柔软地填了起来,她半是依赖半是魔怔地点着头,“对,找出凶手,杀了他,杀了他……”
说罢,转头对仵作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查啊!”
另一边,裘致尧却像是护食的野兽一般,浑身炸了毛,满脸凶狠地展露着自己并不尖锐的獠牙,一副谁敢动他父母,他就和谁玉碎瓦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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