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有五个押送她的侍卫,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面无表情地推搡着她。她心想他们真的是不必如此,反正她没想过要跑,因为从心底知道自己根本就跑不掉。
黄泉巷的规矩就是这样,跑掉一个,生死不论,都是要被追回来的。俗话说生是巷主的人死是巷主的鬼就是这个道理。无论生前如何落魄,如何微末,死后都会给你一座干干净净的碑,受香火供奉。
不知道这算不算另一种慈悲。
但是打苏望青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不用死了。因为如果黄泉巷的巷主要对付你是不会那么麻烦的,要么就地解决要么圈禁致死,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苏望青戴着锁链向前走,发出垮啦垮啦的声音。身后的人露出不忍的神色,但是这不忍不是对苏望青这个人的,而是作为深知这套刑具有多么折磨人的知情者,他们幻想一下这套刑具戴在自己身上时的痛苦,就会露出这种本能的神情。
在曲折幽深的巷子中穿梭,他们最终到达了一个挂着木牌的墙前面。那是一个掩映在硕大的月桂树下的牌子,上书——掌刑司。一个侍卫上前冲青砖敲了两下,便从地底伸出一条密道。
苏望青在心中咋舌,又要下地。她一个人走下去,在阶梯的尽头是一个提灯人接替她。她颇留恋地回身望了一眼,看着四四方方的透蓝天空以及立在地道口的一双双黑色靴子,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她想岔了,她还是要死的,只不过有人要同她玩玩多留她两日,结果惹她遐想,以为能够逃出升天。
密道之中满是潮意与腥臭味,她面色如常地向前走,不知道最终会去向何处。待她刚刚适应地道中的黑暗,前方却出现一道光亮。
她的心又提起来,在胸膛之中跳跃得格外欢腾。
苏望青突然想到曾有人对她说人在未知的处境之中总是会生出一丝赌性,她那时候不以为然,一直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决不作妄想,然而此刻她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有机会,她的确会赌一赌,拔刀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
提灯人突然停下回头看着她:“你最好把你的杀意藏起来,免得弄巧成拙。”
苏望青心头一跳,她沉默地看着这个人。
那个人脸上带着面具,只留出一双带着玩味的眼睛,他笑起来,让人觉得他的眼睛在发光:“如果你乖一点,你应该是不会死的。”
他的声音真是好听,像最上等的古琴的鸣声,于是看不见他的人忍不住在心中猜测面具下面是一张怎样好看的脸。
他又回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苏望青沉默地跟着他,昏暗的密道之中只有前路的光与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提灯人的呼吸都像是静止的,更惶论脚步声,他的功夫很高,高到一个境界之后只能让人对他心存畏惧。
最后他停下来,将灯递到苏望青的手中:“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后面的路你就自己走吧。”
苏望青接过灯,犹豫是否要道一声谢,但是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再走两步,便会发现外面宛如另一个世界,光亮而开阔,而提灯人站在的地方确实里面,晦暗而邪恶。她决定要义无反顾地走出去,于是这只灯也没有用处了,她又递还回去,说:“你留着吧。”
说完转身就走了,只听见身后的人说:“上去之后向右走,锦达在井边等你。”
锦达是个年逾六旬的老头子,也是苏望青的师傅,他常年穿得像个老道士,却做人命买卖。有人问他此般又当又立意欲何为,他说是要为儿孙积德,那人又说既然如此何不去做和尚,锦达回应了他,他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因为他死了。
慈眉善目的老道士站在井边等苏望青。
苏望青向前给他磕了个头:“师父。”
锦达吹胡子瞪眼道:“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师父!我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你不听,这下好了,引火烧身。那个女人的事与你何干?嗯,她就算平日对你多有照拂,你难道还要将一条命舍去给她?她不自爱,现今还要拉上你做垫背的!”
苏望青闻言心中一痛:“师父,逝者已矣,您有何必再说这些话来侮辱她?”
锦达拂袖怒道:“怎么?你二人感情这般好,你难道要下去陪她不成?”
苏望青摇摇头:“我不想死。”
锦达哼了一声,为她总算有点觉悟而欣慰。他原本以为,那个女人一死,苏望青必定是要随她而去,所幸苏望青没有傻到那个地步。望着木讷的爱徒,他叹了一口气:“罢了,这黄泉巷你是不能呆了,到京州城去,会有人接应你,记得以后夹着尾巴做人,好生为自己某一条出路。”
苏望青向他确认:“京州?”
锦达道:“对,京州殷府。”
苏望青心中一惊:“殷府?”
锦达看她的神色,眸中一沉,知道那个女人必定是对苏望青说过什么,以至于她一听到殷府二字便如此警觉。他虽不是什么好人,对这个徒弟倒十分爱护,本想自己在黄泉巷一日便护她一日,没想到今日竟是分别之时,然而命令已下,绝无转圜余地,他只好说:“没错,就是殷府,至于那位……你若是遇不上便管好自己安生度日,若是遇上了……届时他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无需隐瞒,好生伺候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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