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别人雇了青帮的人来盯我?”
各地军政府互相撕咬成性,容城的地盘并不大,即使吞并了玉城的地盘,可那么个一穷二白的地方,百姓被盘剥的半点油星子都榨不出来了,不但于容城军政府无半分助力,还要在经济上拖后腿。
真要论目前紧密关注容城军政府动向的,大约就是徽城的彭淮彦。
唐平:“有这个可能。”
施密特不见兔子不撒鹰,冯瞿陪着他在沪上吃喝玩乐四天,最后总算是签订了一笔数额巨大的军火生意,才把他送上火车。
奇怪的是,青帮盯梢的小喽罗从头至尾都是藏在暗处跟踪,也不见有什么破坏行动。
冯瞿连陷阱都布置好了,迟迟不见跳,最后只当遇上了不长眼的苍蝇,也就是扰人清梦而已。
他回到602,准备好好泡个澡解解乏,陪施密特这四天精神高度集中,比打仗还累,唐平细心的准备了红酒跟一摞报纸放在浴缸旁边,供他解闷。
冯瞿仰靠着浴缸,也不知唐平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拿起第一份报纸,就发现是《申报》。
他粗粗浏览,以容城的情报系统,国内新闻他比记者还清楚,日常生活也没什么看点,好像被心里的念头催促着翻开副刊,发现连载的小说《异乡人》,旁边署着容城公子的大名。
第72章
冯瞿抿了口红酒,认真读了起来——
初冬早晨,凤娇抱着来宝回到了徐家巷子。伊十七岁出嫁,十九岁就守了寡,魏家人要来收屋,得亏丈夫留下了来宝这根独苗。
昨晚大半夜来宝发起烧来,伊别无他法,天一亮就抱着孩子来娘家借钱。
徐三奶奶如今很有些打算,手里的钞票握的紧紧的,一个大子儿都不肯漏出来,哀哀向伊哭诉:“你两个弟弟还要娶妻,我也四处抓瞎,想着哪里拆借一注来。”
凤娇抱着来宝坐在小凳子上,头垂的极低,看着脚尖,不过两年光景,伊就从一个圆润脸蛋的姑娘成了个干瘪的果子,脸色青白,两颊凹陷,低声下气的说:“来宝病的太厉害了,等他病好了我一定日夜做工还你。”
徐三奶奶很不高兴:“你这话好没道理,我是那样狠心的妈?”
“那你借我两块银元?”凤娇眼里升起希冀的光。
“儿女都是讨债鬼!嫁都嫁出去了,还要回娘家打秋风,我是做了什么孽哟?”徐三奶奶捶膝大哭。
徐凤娇恨恨的想:又是这招!又是这招!
当初徐三爷过世之后,伊逼着凤娇嫁给病故的死鬼,就用的这招,坐在家门口捶膝大哭,好教整个徐家巷子里的人都知道亲闺女的不孝。
街坊四邻都是同宗,成群结队来劝凤娇:“你是家里的长女,嫁出去换一笔钱回来养弟弟是应该的。”
凤娇那时候还读着书,停了学在家里,一脑袋的新思想,天真的反驳:“现在提倡自由恋爱,再说他……他都是个老头子了,我怎么能嫁他?”
魏云奎一把年纪丧了妻,前头媳妇也没留下孩子,家境倒不错,也能出得起徐三奶奶开的价码,还有什么可挑的?
同宗的女人们吃吃笑起来,好像凤娇说了不得了的笑话:“什么平等自由的昏话?那都是学堂里闹出来的故事,男人是天,你还能越过天去?快忘了这些昏话,嫁过去好好过日子。倘使一直记着这些昏话,难受的可不是自己?”
凤娇到底嫁了过去,落得了如今的田地。
伊心里生出些灰心丧志的念头,可是怀里的来宝烧的滚烫,好像一块炭贴在伊胸口,不论怎么都还是要尽力试一试的罢
“我结婚的时候,妈不是收了那死鬼一大笔钱吗?”
徐三奶奶两只眼睛里射出恶狠狠的光,捶着胸口更加哭的抑扬顿挫:“你是一个大子儿都不肯留给你妈?是要逼死你妈啊?家里油盐酱醋哪样不花钱?大家都扎起嘴喝风,专等着你来借钱?”
凤娇抱着来宝慢慢从娘家堂屋出来了,耳边昏昏的还响着徐三奶奶的哭声,伊昏头昏脑的想:老天不给我们娘俩活路了吗?
铅黑的天沉沉压了下来,飘起鹅毛般的大雪,落在伊打着补丁的夹袄上,茫然的眉眼之间,遮住了前行的道路。
刘四麻子喝的半醉从陈记出来,走的七扭八歪,撞在了凤娇身上,攀着伊瘦弱的肩膀站直了,凑近了喷出浓浓一口酒气,涎笑:“这不是凤娇妹子吗?可是遇上难处了?”
凤娇走投无路,机械的说:“借我两块银元。”
刘四麻子拉住了伊的手:“跟四哥走,四哥给你两块银元。”
凤娇怀抱着孩子,被刘四麻子拉着跌跌撞撞朝前走去,好像走在一个不醒的噩梦里,两旁的街道从小到大走过无数遍,而今竟觉得陌生,如同走在陌生的异乡……
…………
《申报》的黄铎大约很是偏爱容城公子,腾出一半的版面来连载这篇《异乡人》。
浴室里极静,冯瞿读到走投无路的徐凤娇,不期然就想起写书的人,她当初是不是也是走投无路?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沉甸甸有点难受,仰脖灌了一大口酒。
唐平在外面敲门:“少帅,时间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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