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葆华等人的眼中,容城公子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无论她的报纸写的多花团锦簇,都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自孙先生提出的男女平等多少年了,他们这帮大老爷们也只当口号听听完了,谁要是当了真才好笑。
只要容城公子不是自己跑进军政府要求当官掌权,妨碍不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乐得做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来维持报纸上的虚假繁荣。
当前政局不稳,各地独立为政,北平中央政府徐大总统伺机收权,沪上军政府因为地理位置所限,总有水灾不断,却不想给北平中央政府发难的机会,声讨卢弘维在任期间不称职。
郭金川讨好的出了个主意:“要不……把人拘起来?”
卢子煜冷哼一声:“糊涂!没看到她人在灾区吗?这篇文章以亲历者的口吻所写,她必然是跑去灾区了。你说她一个女人不在沪上喝咖啡看电影,闲的没事儿干跑去灾区干嘛?”
谢余扔出一张牌,心想:也许是为了躲我呢。
郭金川跟随卢弘维多年,鞍前马后忠心不已,但凡不得见光之事都交予他,某次军政府开会被卢弘维当庭夸赞他为幕下“智囊”,渐渐传扬开来,却遭《社会日报》主编江白水发表时评讽刺:“终日系于某军阀胯下,亦步亦趋,不离晷刻,有类于肾囊累赘,终日悬于腿间也。”
“肾囊”之名遂成为沪上政治圈里的笑谈,卢弘维下令逮捕江白水。
江白水被迅速枪毙之后,沪上好多家报馆都为他发声鸣冤,黄铎当时写了好几篇悼文怀念江白水,更引的文人圈子争相效仿,法不责众,此事便不了了之。
郭金川借机献策:“容城公子去了灾区,但是刊登她文章的却是《申报》的黄铎,不如把黄铎逮了?”
卢子煜有点不悦:“老郭啊,不是我说你,把黄铎逮了做什么?枪毙?出了一个江白水就够了,不到万不得已往后还是别那么简单粗暴了。”沉吟一会摸了张牌:“倒是可以叫过来敲打敲打。”
当日下午,牌局结束之后,黄铎被两名持枪的副官请来了租界的花园洋房里,接待他的乃是少帅卢子煜,现场还有警察局长与沪市市长陪同。
黄铎从江白水被枪杀之后早就有心理准备,他不卑不亢:“不知道少帅叫在下过来,可是有事?”
卢子煜:“黄主编请坐,请坐。”又呵斥手下副官:“让你们客客气气请黄主编过来,你们持刀弄枪的做什么?”
黄铎落座之后,有佣人奉茶,卢子煜向郭金川使了个眼色,他知机开口:“黄主编,今天的报纸我们都看了,说实话,《申报》本次派出的特约记者文笔很不错啊,将灾区见闻写的见者落泪,闻者伤心,少帅看完了报纸为了灾区的民众,连早饭都吃不下去了。”
林葆华随声附和:“写的太真实了。黄主编刊登之前就没考虑过会引起部分民众的不适吗?”
昨晚收到顾茗的稿子,黄铎读完之后难掩悲悯之心,与报馆同仁商议连夜排版下印厂,还带着稿子大半夜驱车前往沈公馆求见红会副会长沈启。
沈启读罢容城公子的《灾区见闻录》,这才有了那篇同时刊登的《劝捐公启》,就缀在容城公子的文章后面。
今日一大早报纸派发之后,报馆的电话差点就被打爆,社会各界善心人士纷纷涌向《申报》要求捐款捐物,报馆不得不紧急抽调出一大批人手接洽此事,还联系了红会副会长沈启,请他派红会工作人员前来接手款项与捐的食品衣物。
黄铎忙的脚不沾地,连合眼的功夫都没有,现在都还头昏脑涨,反应大异于往常,迟钝许多,后知后觉:“我们的本意就是想让民众看到灾区最真实的一面,好激起民众的同情心求助同胞,不知道林市长是何意?”难道为着卢子煜的食欲就不能报道灾区之事了?
那篇《灾区见闻录》不但对灾区所见描写翔实,且配有大幅照片散落报纸版面,皆是灾区百姓愁苦无助的面容,以及身后被淹没在水乡泽国里的房屋家畜及亲人尸体。
随行的盛俨与宫浩除了充当移动的相机支架,对于摄影一窍不通,就连照片都是顾茗所拍,透过文字与光影,让沪上民众看到一个更为真实的灾区。
别家报纸的记者到达灾区之后还在休整,她已经拍好照片连夜写好了稿子让人紧急送了回来,因此今日《申报》报道的灾区见闻乃是沪上第一家来自灾区第一线的报道,更是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林葆华在市长的位子上数年,处事油滑,亲民的形象深入人心,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黄主编有所不知,北平中央政府对卢大帅一直有所质疑,黄主编若是为着沪上军政府与大帅的形象着想,还是不要报道这些耸人听闻的文章为好。”
黄铎刊发之前已经考虑过这一点,亲耳听到还是觉得荒谬难言,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林葆华:“林市长贵为市长,日理万机,不太了解灾区的情况,我们报业人有义务让大帅及市长还有普通民众了解灾区的真实情况,如果因为报道写实引起少帅不适,那我深表歉意。但报业人应该说真话,而不是说假话蒙骗民众。”
卢子煜呵呵干笑两声:“黄主编似乎对我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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