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月心中微暖,又有些淡淡的疼。荣太妃其实是很关心凤倾璃的,只不过为了保护他,才刻意装作刻薄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面对凤倾璃的时候,说话的方式和行为举止都已经定型了,那几乎成为了她的本能,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改过来的。
“祖母放心,那簪子事先就被我拆卸过,而且我平时一般都不会戴。那些麝香,也是之前放的,后来我又将那簪子重新粘制。装上麝香后,今日还是第一次戴。”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身上随时随地都佩戴着解各类毒药和异香的解药。所以那些麝香对我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自从姬敏慧给她下媚药过后,她就有了这个习惯。那一次被燕居下药得逞,也不过是因为醉qíng药效太烈,根本没有解药。她身上的解药,也只是延缓了毒xing的发作而已。否者,她根本就等不到凤倾璃来救她。
深吸一口气,她抬头看着荣亲王。
“父王,也许您觉得我狠毒狭隘,瑕疵必报,但是我不后悔那么做。”
她顿了顿,声音开始放轻放缓。
“这些年,您虽然一直护着他,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们害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他不想让您为难,所以处处忍让。虽然他没有告诉过她们是怎么害他的,但是…”她嘴角牵起一丝苦笑,“父王,您知道,我本来只是一个庶女,我娘曾经是外室。您大概不知道,从前我和母亲弟弟生活在扬州,那个时候,父亲的原配妻子就容不得我娘。我娘在我之前有过一个孩子,还未出生就被林氏害死了。”
荣亲王目光震动,便是荣太妃也有些讶异。
秋明月声音平静,然而手指却慢慢收紧。
“就连我娘也差点被她毒死,若非我自幼习得一身医术,只怕我娘早就死了,我和弟弟也会被她害死。”她嘴角勾起一丝嘲讽,“扬州距离京城那么远,她都能将手伸得那么长。更何况是同一屋檐下?我娘那个时候只是一个外室,对林氏根本构不成威胁,她却依旧容不下我娘。秋家虽然是世族,但也比不上皇家富贵,更没有什么爵位继承的矛盾。就这样,她还是要派人刺杀我弟弟。您说,子靖身在那样的位置,那些人能放过他么?”
她又看向沉默的荣太妃,“祖母,虽然我知道这些话会戳中您的伤疤,但是我还是要说。”
她抿着唇,一字一句道:“您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女人的争斗最为激烈,甚至不下于战场。我听到您和太后的对话,或者还有好多事我不知道,那是您艰难困苦的半生,是宫廷权谋倾轧的血泪半生。”
荣太妃别过了头,眼神里隐隐水光。
秋明月也低下头,“您也知道,除了王妃,这府里没其他人知道子靖的身世。出于利益碰撞,她们如何不为自己打算?没错,堇侧妃没有儿子。但是她还年轻不是么?父王您可能不知道女人的虚荣心有多重。其实女人有时候和男人一样贪婪,一样有蓬勃的野心。她能有女儿,那么为什么不能期待有儿子?更何况,以前子靖还是…”
‘残疾’两个字她始终说不出来。
“父王,我嫁给子靖开始,我就明白将来要面对什么。同一屋檐下,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我也不是那等小气狭隘的人。她们怎么对我都可以,只要不触犯我的底线,我都能忍。可是——”她眼神一寸寸冰冷,似刀锋是雪刃,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害怕颤抖。
“我绝不能忍受有人加害我的丈夫。”
那一刻她眼中的冷意和杀意,看的荣亲王也不由得心神一颤。也不过一瞬间,她又恢复了淡定,语气越发云淡风轻,甚至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笑。
“父王,您可能不知道,桐君阁的一日三餐,都是混合的慢xing毒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吃下去,到最后身子就会被掏空,直至死亡,内脏都会全部腐烂。”
荣亲王骇然的睁大了眼睛,便是荣太妃眼神里也掩饰不了的震惊。
“你说什么?”
荣亲王险些一惊而起,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和愤怒。
秋明月却显得很淡然,然而在平静的表面下,却是压抑的深沉风bào。
“当然,她们并没有得逞。子靖身上有上古神玉,能解百毒,再加上这些年因为自保,他自己也看了些关于这方面的医术,才没让那些人得手。不过自从我嫁给他,大抵王府的人全都知道我会医,怕被我察觉出来一查到底,那些食物都逐渐停了。”
她话说多了,有些口渴,便端起旁边小方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这才继续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过在我新婚第二天,堇侧妃便赐我梅花簪。父王大概不知道有些忌讳,祖母应该是知道的。梅和‘没’同音,梅簪就是无子。”她冷笑,“在我新婚第二日,她就诅咒我无子,其心可诛,我如何能忍?”
荣亲王脸色紧绷,眼神黑沉,显然是怒极。
“所以父王,即便您觉得我心狠手辣,我也不后悔那么做。您不知道,当我知道那些人从前是怎样处心积虑的迫害子靖,我甚至想一包毒药将她们全都毒死。”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捧着茶杯的手都微微收紧,茶水dàng出来,滴落在她手背上。温热的茶水在她光洁柔嫩的手背上烫出一点红痕,她却丝毫不在意那几乎可以忽略的疼痛。其实不疼,真的一点不疼。那茶水虽然是温热的,但是不烫。只不过她的肌肤太过柔嫩,所以才会被温水一碰就出现红痕。
书房内一阵静默,良久,荣亲王才开口了。
“你一心为了璃儿,我又怎能怪你?”
“父王…”
秋明月抬头看着荣亲王,眼角有些酸涩。无论如何,堇侧妃是长辈。自己一个晚辈做出这等陷害她的事,放在任何家族里,也是会受到惩罚的,甚至于皇室之中,视为不德,犯了七出之条,休了都不为过。然而眼前这个慈爱的父亲,他一心都为那个仇人的儿子,是以对自己也多嫁宽容。
凤倾璃何其不幸,有那样一个父亲。却又何其有幸,有这样一个对他视如亲生的养父?
荣亲王叹了口气,神色疲惫,眼神却很凝重。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反正这些事你迟早都是要知道的。我现在只是担心…”
荣太妃冷下了脸,“他们母子早就打着这个心思,不过是早晚而已。”
她眼神有些黯然,“当年我出宫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王府,终于走到了尽头。”
荣亲王表qíng沉重,目光深邃。
“我现在只担心璃儿,大皇子逃出去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对璃儿…”
“不会的。”
秋明月打断荣亲王的话,目光坚决。
“大皇子如今应该自顾不暇,他经营了十几年,绝对不会就这样放弃的。我猜,他此刻应该在准备复起。这个时候,他不会再冒险去边境。”
“我是担心璃儿知道了京城的qíng况,会一个人先回来。万一中了埋伏…”
秋明月心神一震,以凤倾璃的消息渠道,京城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应该过不了几天他就会知道得清清楚楚。别人他可以不顾及,但是自己和荣亲王,却是他最在意的人。
“我待会儿给他写封信。”
荣亲王摇摇头,“没用的,璃儿的xing子我了解。他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况且你无端端给他写信,他更是放心不下。”
荣太妃皱了皱眉,“他不会一个人单独回来的,这些年他韬光养晦,焉能没有自己的人?”都说关心则乱,荣太妃却是最冷静的一个。
“况且皇上也不会让他有事。”
荣亲王低下了头,手指紧握成拳。
荣太妃叹了口气,“皇上已经下定决心要封璃儿为太子了,即便现在云娥死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皇上留着她,不过是因为这件事从她口中说出来让人更容易相信一些罢了。你也不要想着动她,省得给自己添些麻烦。如今他正愁抓不到你的把柄,云娥要是死了,他就有理由拿你开刀了。”
荣亲王脸色有些冷,眼神却有着苦涩和自嘲。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容不下我。如今他知道那件事了,更不会放过我了,我还怕什么?”
荣太妃眼神犀利,声音冷然而威严。
“正因为如此,你才更应该小心翼翼。怎可如此自bào自弃?你甘心就这样自己送死?”见荣亲王目光痛楚,荣太妃又软了声音,道:“当年先皇临终前下了那一道遗旨,只要你没有大错,他动不得你。他这个人最重名声,绝对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朝廷百官而杀你。更何况…”
荣太妃眼神变得飘渺,声音仿若自言自语。
“你好歹是她亲生儿子,就凭这一点,她就不允许那个人杀你。”
“母妃。”
荣亲王却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坚决。
“我只知道从我记事起您才是我的母亲,是您将我养大,是您带我出宫分府。其他的人,都与我无关。”
荣太妃浑身一震,眼眶里有泪水点点浮现。却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秋明月看着她,心里也有些酸涩。从前她一直就讨厌荣太妃,觉得她不通qíng理,刻薄刁蛮且狠毒泼辣,倚老卖老。然而如今才知道,这个女人才是最伟大而坚韧的。
孝仁帝和荣亲王之间的矛盾一直存在,她和太后之间的矛盾仍旧存在。她这些年不进宫,是不想见太后。太后害了她一辈子,到头来她却要给仇人养儿子,并且这些年还尽心维护扶持。在皇宫那样的地方,就算宫妃生下孩子也难以安全养大。况且照方才在金凤宫内荣太妃和太后的谈话来看,当时太后应该忙着争权,根本就顾及不到自己这个小儿子。那个时候如果不是荣太妃一心护着,荣亲王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当年年轻心怀怨恨的荣妃日日看着仇人的儿子在自己面前长大,心里又是何滋味?或许最开始是被威胁不得不好好抚养扶持荣亲王,但人都是有感qíng的。那么多年来,她自然会对这个养子产生感qíng。况且深宫寂寂,那些单调冷清的日子,若没有这个儿子的陪伴,她该有多痛苦?
荣太妃到底不是心狠手辣的人,没有太后那般冷血残酷。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想要过平静的生活。所以为了她的儿子,她甘愿向太后臣服,甘愿忘记那些血粼粼的仇恨。只是她想忘记,别人却不允许她忘。时隔多年,就连她唯一想要保住的荣亲王府,他们也要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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