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团年饭以后,凤倾璃拉着秋明月回到桐君阁,抱着她飞到了房顶。房顶上已经备好了花果点心和真品酒酿。
“拉着我来这儿做什么?”
秋明月奇怪的看着他,“大过年的,小心被人看见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
凤倾璃不以为意,“团年饭也吃了,他们疯够了,也该睡了。知道你不喜欢那种喧嚣的场合,我也不喜欢。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该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秋明月笑笑,“那为什么要在房顶?”
“站得高看的远啊。”
凤倾璃笑得眉目如画,伸手一指。
“你看。”
砰的一声!
烟花咋响,五彩缤纷的光色咋开夜色,炫目而耀眼。随之而来的,又是无数烟花爆竹,声声不息。
“好漂亮。”
秋明月延伸熠熠,烟花点燃了她眉目间笑意莹然,唇边一线樱红,美得无与伦比。
凤倾璃眼神柔和,神qíng沉静如水。
“今夜会放一夜的烟花。”
“为什么?虽说是喜庆吧,但到底扰民。那些贵族用不着在这个时候显摆吧?”
“不是他们,是皇宫。”
凤倾璃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在这满天的烟花爆竹声当中仍旧字字清冽。
秋明月回头看他,见他微微低着头,手执一白玉酒杯,唇色如桃花莹然,眼神冰山似雪,又如波光横流。魅惑天成而冰封冷凝。
“皇宫?”
“嗯。”
他一口酒入肚,回头对她一笑嫣然,胜过此刻满天繁华璀璨。
“边境战事稳定,前段时间不是又嘉奖了好些个战将么?还有宫变的时候倾覆的那些家族,那些空缺的官员正好被今年秋闱中举的那些年轻有才之士填补。今年这个多事之秋,总算是过去了,他这是在放烟花示意呢。当然,也是在庆祝自己终于铲除了那些隐患。”
他眉眼低垂,唇边的笑有些凉薄。
“死了那么多人他高兴,也就是说,那些他想要杀的还活得好好的人如果死了,他会更高兴。”
秋明月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想起那天回京的镇南王。据说,好像在回来的路上受了重伤,连宫宴都来不及参加。镇南王妃一直守在chuáng前照顾,凤倾玥和凤倾瑶都没有进宫。
凤倾璃又喝了口酒,脸上晕出胭脂红粉来,眼波迷醉更添风qíng。然而他的神qíng却有些萎靡,声音也低了下去。
“五皇叔在回京的途中遭遇刺杀,险些丧了命。”
他忽然握紧了酒杯,蹭的一声,酒杯碎裂,划破了他的手心,鲜血汩汩流下。
秋明月一惊,“你疯了。”
她赶紧拉过他的手,非常仔细的把碎片挑开,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倒上去,再用手帕给他包裹住。
“你生气也用不着nüè待自己吧?”
凤倾璃没有挣扎,神色有些凄凉,声音更加低哑。
“萱萱,我只是觉得好累。二十年前宫变,五皇叔为他出生入死,他才得以荣登大宝。如今他却忘恩负义,斩杀忠臣悍将。呵呵,狡兔死走狗亨,飞鸟尽良弓藏。果然如此!”
他突然伸手,一把抱住秋明月,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忍了好多天的悲愤郁闷在此刻倾泻而出。
“你不知道,当初太后收养五皇叔的时候,其实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她让五皇叔学习兵法,jiāo给他兵权,不过就是看中五皇叔仁厚孝义,知恩图报,届时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到头来,他们却要恩将仇报。”
他说到最后,声音极其的压抑悲愤。秋明月都能感受到他抱着她的手臂一直在收紧,箍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心里想的,永远都是他的皇权天下,永远都是他的龙椅江山。”
秋明月叹息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那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
凤倾璃却低低道:“不,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提前回来,如果不是我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五皇叔不会伤得那么重,我…”
“你回来是因为我。这样说起来,我才是罪魁祸首了。”
秋明月打断他,不想他因为孝仁帝的自私残忍而自责内疚。
“不。”
凤倾璃紧紧抱住她,“他就是在bī我,从一开始他就bī我。要么救五皇叔,要么救你…”他神qíng异常悲愤而凄苦,“如果不是柏云…”
他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轻得秋明月都没听清他最后说了什么,忍不住道:“你说什么?”
凤倾璃似忽然惊醒,摇了摇头,仍旧抱着她不放。
“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低低开口了。
“过了年无五皇叔就该jiāo出兵权了。”
秋明月有些惊讶,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这样也好。”
凤倾璃却紧抿着唇,目光黝黑而深沉。
“觉得对不起他?”
两人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凤倾玥。秋明月自然是知道凤倾璃在想什么的,凤倾玥一直暗中助他,而他的父亲却一步步的bī迫镇南王,他心里如何能不愧疚?
凤倾璃垂眸不语。
秋明月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别想那么多了,那不是你的错,他会理解的。”
夫妻俩静静相拥,在这一片烟花璀璨的夜晚,喧嚣着此刻的宁静。
半夜,凤倾璃看着秋明月入睡以后,才开门走了出去。
黑暗中,有人长身玉立,静静看着眼前不知名的角落,闻得身后脚步声,他隐在黑暗下的容颜微微显露。玉一般的纯澈,水一般的温润,尤其那双眼睛,艳艳似女子。静止方好,若一波动,便有流光溢彩,胜却人家无数。
凤倾璃微微有些恍惚,而后低叹一声。
“柏云。”
凤倾玥单手负立,看着他有些落寞样子,微微笑了笑。
“怎么了?快马加鞭赶回来救她,如今她不是在你身边么,你还这么惆怅作甚?”
他语气一如往常的清润优雅,甚至没有丝毫的涟漪或者不悦。那双眼睛清透如泉水,仿佛永远藏不尽这世间红尘万丈。
凤倾璃盯着他的眼睛,想着每次她出现的时候,那双眼睛便不再空茫孤独,满眼都是她的影子,直直刻入心底。每当那个时候,他眼中的笑才直达眼底。痛,并快乐着。
凤倾璃忽然撇开了眼,心头有些闷闷的,不是吃醋,而是莫名的歉疚和悲凉。
“对不起。”
凤倾玥笑意如常,懒散的站着,衣袖宽大如云卷稠,似乎有雪花淡淡飘飞,落于他衣衫鬓角间,却并没有融化。很奇怪,如此寒冬腊月,他穿得单薄,除却脸色有些苍白以外,却并没有任何不适。甚至连唇边的笑意都一如往常,漆黑湛凉的眼睛清透无暇,优美jīng致如玉雕的鼻梁下,一线红唇樱红如花。再配上如玉晶般清透白皙的肌肤,那种刺激视觉的极致美丽,简直让人无法呼吸。
“你已经尽力了。”他含笑看着凤倾璃,目光似乎无处不在却又似偏偏没有看眼前那个人。
“一路上耗费了三十几个jīng英,可惜了。”
他微微叹息了一声,默了一会儿,又道:“我不是告诉了你不必如此么?父王伤得重些才好?至少能保得住一条命,那些都是你jīng心培养了十数年的人,用在这里,当真没必要。”
凤倾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却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下次不要再动手了,他会怀疑你的。”
凤倾玥微微闭了闭眼,唇边似乎有笑意流淌。
“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无妨。”
他一抚袖,身上沾染的积雪簌簌而落,还未沾到地面,便在空气中融化成水,零落一地的水渍,浸入了地面之中。堂前梅花娇颜如火,立在雪地里独立芳华。他眼神落在那株梅花上,却不见眼中任何倒影。
“阿璃,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只但望你莫要忘记初衷。”
凤倾璃身形一颤,放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似乎在挣扎,又似乎矛盾痛苦。
凤倾玥没有看他,声音轻得如这夜突然降落的雪花轻柔绵密。
“如今只有你才有资格继承大统…”
“你知道我不想要那些。”
凤倾璃忽然烦闷的侧身,衣摆带动的风扫落了枝gān上覆盖的雪,簌簌而落。
“可那是你必须承担的责任。”
凤倾玥转过身来,眼神漆黑如这夜森凉,声音仍旧清寂,却多了几分如雪的冷意。
“事到如今,已经不容你再逃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难道你不觉得只有你掌握了一切,才能更好的保护她吗?”
“可你明明知道她是…”
“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凤倾玥淡漠的打断他,眼神又低落而下,看着自己冰雕般的手指,声音轻柔如风。
“我曾告诉过你的…或许,最开始,我就不该心软的。也不至于到了今天,你我如此为难的地步。”
“你舍得?”
凤倾璃的声音突然有些咄咄bī人起来。
凤倾玥浑身一颤,刹那间似乎被雪凝结成冰雕。那些飘飞的雪花落在他身上,慢慢融化,将他的白衣浸透,冷却肌肤。他却似感受不到那刺骨的冷意一般,仍旧垂头而立。
他什么都没做,然而却让人觉得他此刻沉入冰雪般的寂寞哀凉。
“柏云…”
凤倾玥微微仰头,隐在黑幕下的侧脸泛着冰雪的透明,眼神漆黑如夜艳艳如日却也深邃如九幽寒潭地狱。
“罢了。”
他负手而立,睫毛垂下,覆在冰雪般的肌肤上。似寂寥似落寞,却又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留住她,永远。否则——”
凤倾璃猝然抬头,“你要做什么?”
隐约似乎听到他笑了一声,声音似烟似雾,又似这茫茫夜雪。冰凉,而渗透骨髓。
“做我应该做的事。”
话音方落,他便已经引入了黑暗中,不过片刻已然消失踪影。
凤倾璃站在原地,仍自沉浸在方才凤倾玥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杀气之中。这一次,他真的下定决心了吗?还是如从前那般,每次都沉浸在她的沉静和笑颜之中,每次都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次。周而复始,恶xing循环。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他终究还是选择那样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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