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亲戚,其实隔了好几房,长辈之间又很少走动,关系早就淡了,南安只知道对方算是母亲的表姐,她和阮北宁应该叫一声表姨。
这位表姨是个出了名的厉害人物,早年间丈夫在车祸中丧生,她一滴眼泪都没流,舍不得出律师费打官司,就三天两头抡着铁锹到肇事者家里闹,闹了大半年,最后得了一套市中心的房子做赔偿。
有了那套房子,表姨火速辞掉工作当起了包租婆,把新房子租给附近的上班族,自己依旧住在原来的老居民楼里,靠着每个月的房租过日子。
精明,市侩,刻薄,强硬,这是表姨给南安最直观的印象。
即使每个月都收到南安母亲寄来的数额不小的生活费,她对这两兄妹依然很苛刻,甚至到了冷漠的程度。
首先,零花钱这种东西是肯定没有的,南安想要买点什么喜欢的小饰品或者漫画书,只能饿着肚子把每天的早餐钱攒起来,攒上大半个月,有时候运气不好,她攒够了钱,东西早就卖光了。
经济上如此,生活方面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在那个家里,每顿饭吃的菜都是分开摆放的,表姨面前的菜几乎天天不重样,南安和阮北宁却要严格按照她制定的菜单,三天吃一次鸡蛋,一个星期吃一次肉,其余时间就是青菜萝卜轮着来。
这样清汤寡水地吃了十几年,阮北宁倒没受什么影响,该长的身高一点都没被营养不良压下去,南安却遭了罪。
陆陆续续整理完为数不多的衣服,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南安抹了抹额角沁出的冷汗,扶着椅子轻轻喘气,好半天才从那种习惯性的眩晕中缓过来。
十六岁,本该是女孩最芬芳明艳的时候,她却落下一身大大小小的毛病,干瘪苍白得像个小学生,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跑。
用桑娆的话来说,就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桑娆拎着一把滴着水的伞进来的时候,门外的表姨正用一种自以为很温和的语气提醒阮北宁:“你们俩带好该带的东西就行了啊,零零碎碎太多了搬起来也怪麻烦的。”
桑娆是南安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当然,因为这个“唯一”,她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南安最好的朋友。
此时此刻,桑娆同学按照自己一贯的作风,咋咋呼呼地推开虚掩的大门,跟客厅里的人打了声招呼,之后也不管别人说什么,径直朝南安的小房间走过去。
她手里的雨伞还湿漉漉的,被顺手搁在了门边,水迹顺着地板的纹路一路缓缓流向客厅,表姨面色微沉,重重咳嗽了一声。
南安一听动静就知道是桑娆来了,立刻硬着头皮把对方扯进房间:“快来帮忙!我的书还没收好呢。”
桑娆嘴里嚼着口香糖,关了门,毫不客气地滚进南安刚铺好的床上,把一头利落的短发滚得四处乱翘:“不急不急,北宁那里还要好一会儿呢。”她摇头晃脑的样子看起来比平时欠揍一万倍,“啧啧啧,依依惜别,好感人呐,我都快哭出来了。”
“快起来,别给我弄乱了。”南安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蹲下来开始整理床脚放着的书。
“终于要搬走了,农奴翻身做主人了,感受如何?”桑娆又在床上滚了一圈,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南安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什么感受都没有。”
窗户外面雨声喧哗,房间里却慢慢安静下来,桑娆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用绳子把南安整理好的书一摞一摞捆起来,伸着脖子朝门外喊:“北宁,北宁,进来帮忙!”
客厅里的阮北宁正觉得如坐针毡,听见桑娆叫他,立刻进来帮着把书捆好,又罩上一层挡雨的塑料袋,一手拎着一捆书匆匆出去了。
桑娆拍拍手站起来,背起南安的旧书包,怀里抱上一盏小小的台灯,弯腰捡起歪在门口的雨伞,朝南安扬了扬下巴:“走吧。”
南安捶了捶蹲得发麻的小腿,环顾四周,确定没有遗漏,也没有多拿什么,才拎起床边的最后一个行李箱跟上去。
见南安出来了,表姨常年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喜色,微笑着迎上去,南安却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侧着身子从她身边经过,只在打开大门的时候轻轻说了声“表姨再见”,就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大门。
身后的旧铁门带着表姨的冷哼重重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南安仿若未闻,抬起头,和等在门外的阮北宁相视一笑,两个人都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大口气。
搬家公司的货车里,南安双手抱膝,把头靠在阮北宁的肩膀上,闻着他衣襟上属于厨房的淡淡的油烟味,突然间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念小学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大病,好几天都下不了床,阮北宁要上学,表姨根本懒得照顾她,留下两盒退烧药就下楼打麻将去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烧得浑身滚烫,好不容易睡着,很快又饿醒了,只能撑着身体挪到厨房找剩饭吃。
一碗冰凉的隔夜饭,最上面的那一层已经丧失了水分,嚼起来咯吱响,有两粒特别硬的还卡进了牙缝里,南安用指甲去抠,抠得牙龈都出血了。
那时候她大概九岁,或者更小,一边吃一边哭,牙龈在冒血,嗓子里也疼得像针扎一样,却怎么也舍不得停下吞咽的动作,很快就抽噎着开始打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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