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得到答案,眨一眨眼睛,止住眼泪,慢慢安静下来,心底却翻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
因为母亲虽然在笑,眼睛却是极哀伤地低垂着,很美,美得如同一把刮骨刀,让她感觉到了疼。
“后来有了北宁,你爸爸又升了队长,整天不着家。”叶敏盯着面前的咖啡,目光恍惚而幽怨,“有一次北宁半夜发烧了,我只能一个人抱着他出门去看医生,那天夜里下大雨,到处都没有车,我就撑着伞跑啊跑,等到了医院,北宁脸都白了。”
“然后呢?”事关阮北宁,南安不得不追问一句。
“然后……我带着北宁打点滴,抱着他在医院走廊坐了一晚上,第二天回家,你爸爸忙了一夜,嚷着要吃手擀面,还埋怨我一大早就出门了。”
南安的心猛地揪起来,几乎要脱口再问一个问题——一个很蠢的问题。
叶敏像是看穿了她的念头,轻轻扯着嘴角,笑容极浅极淡:“我不怪他,我从来都不怪他。”
谈话进行到这里,好像已经结束了,但直觉告诉南安,对方还没有说够,所以,她选择保持缄默,继续等。
叶敏微微仰起头,把眼底的湿意憋了回去,却扼制不住从记忆里蔓延出来的幽怨:“那天我给他做了手擀面,他吃完了就又走了,下午我也发烧了,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叫雨淋的,烧得神志都有些不清,躺在床上一直叫着要喝水,他没回来,北宁在房里睡着,我就这么渴了一晚上。”
她的语气疲惫而寂寞,如同被暴雨打下的落叶,南安微微动了动嘴唇,视线移向她手上的钻戒,安慰的话涌上喉头,却又硬生生吞回到肚子里。
她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里面有这样一段话:挨穷不难,只要肯。但你敢不敢?二人形容枯槁,三餐不继,相对泣血,终于贫贱夫妻百事哀,脾气日坏,身体日差,变成怨偶。
笔者毫不留情,寥寥几语,似一柄泛着冷光的锋利匕首,把婚姻里温柔缱绻的表象悉数剖开,露出内里丑陋不堪的核,让她心惊胆寒。
南安不知道父母算不算贫贱夫妻,但她很清醒地明白,有些贫穷,不单单是指物质的匮乏。
或许,在一段感情里,精神上的摧残锉磨才是最无可挽救的致命伤。
回忆中断,对面的叶敏爱怜地望着低头沉思的南安,她年纪尚小,眉眼间俱是自己年轻时的模样,骨子里的倔强偏执却更胜从前的自己。
这样的性子,是注定要吃很多苦头的,不摔打,就软不下来。
她怔愣良久,揉了揉湿润的眼角,再开口时就多了些迟疑:“怀你的时候……我正和你爸爸商量离婚,本来想把你打掉,去了医院又舍不得,只好生下你,想凑合着过日子算了,谁知道你爸爸没两年就去了。”
南安听得这一段,耳边刹那间响起如同山脉坍塌般的巨大轰鸣,神经质地抖着肩膀笑起来,差点笑出眼泪。
原来,她的出生,竟然成为父母婚姻的黏合剂,也成了禁锢母亲的最后一重枷锁。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但伤心是免不了的。
她从小就很羡慕阮北宁,他那么能干,那么懂事,又那么聪明,现在,又多了一条。
他出生在父母满满的爱里。
“我本来就是个自私的人,当初嫁给你爸爸就是为了白头偕老,既然做不到,只好靠自己过几天舒坦日子,这一点,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叶敏慢慢敛住了眼泪,眼睛里有着无穷无尽的疲倦,索性一口气把话说完。
“嫁给现在这个有什么不好?除了不能把你们兄妹带在身边,再没有什么不好的,反而能多赚些钱养你们,再说了,被爱,总比爱来得牢靠。”
言尽于此,南安完全冷静下来,再也没有什么话要问了。
她从来不曾跟母亲这样面对面交流过,但她知道,对方是真的把她放在一个很平等的地位,才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么深。
她囫囵吞枣般把母亲的一席话记在脑子里,像是探知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又浑浑噩噩的,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用意。
尤其是最后那句话。
时至今日,她依然觉得,爱与被爱都算不得公平完美,两情相悦才应该是爱情里最重要,最重要的一条准则。
即使宋凉来了又走,即使他在她心里划出了一道道难以愈合的裂痕,即使,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忘记他,还有没有运气遇见自己的两情相悦。
但她不愿妥协,也不想苟且。
☆、新岁
从咖啡馆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
南安抱着胳膊跌跌撞撞往前走,姿态滑稽得像刚喝了两斤白酒,头脑却异常清醒。
这次的谈话内容她基本都消化了,按照剧情发展,结局本应该是母女俩抱头痛哭冰释前嫌,可是很显然,不管是叶敏还是她,都做不来这种事。
“傻丫头,购物最适合疗伤了,把钱花完了再回家吧,。”
最后,叶敏以过来人的身份这么告诫南安,然后赶苍蝇似的把女儿赶了出去,自己继续悠哉地坐在店里喝咖啡。
是以,南安只能怀揣着这笔三千块的“精神损失费”满大街瞎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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