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与乔把盒子推到杜加林面前,让她试一试,杜加林看了一眼,便把盒子合上了,接着又双手推到傅与乔面前,说了句“无功不受禄,这个太贵重了。”
“阿妮,你不是素来喜欢钻石的吗?”
素来,又是素来,仿佛他多了解她似的,可全不是那回事!
不过傅少奶奶确实喜欢钻石,这个她的日记可以作证,结婚那天除了婚戒之外,她还戴了两枚戒指,这在西式婚礼上是极为罕见的,想必给傅与乔留下了很深印象。杜加林自从上次的打牌事件后,为表示自己确实是童叟无欺的傅少奶奶,每天手上都戴着一个绿宝石戒指。
这枚宝石戒指的光头和傅少爷刚给她看的火油钻是不能比的。
杜加林想了想说,“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人总是在变化的,今天的我并非过去的我。”
今天的傅少奶奶确实不是过去的傅少奶奶了。杜加林想表达的却不是这位哲学家的本意。
但傅与乔并不知道这回事,他只认为杜加林在卖弄,可能是从文摘上看了这么一句话也说不定呢,他调侃道,“你何时对哲学有兴趣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陆小姐可能只是一时想不开,你同她谈一谈,或许她改变看法也不定。”这是傅与乔的事情,凭什么她首当其冲?
“阿妮,你要知道,对付某些人不需要心慈手软。” 傅与乔把烟狠狠地摁在象牙瓷的烟灰缸里,仿佛那烟头是他的仇人。
杜加林保持沉默。
傅与乔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红胡桃木的桌子,每敲一下杜加林的心脏就跟着跳一下。杜加林不得不承认,在这位少爷面前,她就是这样的没出息。
良久,傅与乔放慢语速说道,“怎么,阿妮,你这是不愿意?”
“我只是舍不得那三万块钱,两万块钱能在法租界买两亩地呢。”
没想到傅与乔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随即说道,“你不必在乎这个。事成之后,我给你的绝不会比这个少。”那种笑和他刚才的笑颇有些区别,但至于什么区别她也说不清。
“这件事情非我做不可吗?换个人应该也行吧。”杜加林努力做最后的挣扎。
“非你不可,谁叫你是我唯一的太太呢?”唯一两个字说得很重,仿佛咬牙启齿的,“除了你,还有谁更有立场更有资格做这件事呢?这是一个太太应该履行的义务,断没有旁人去做的道理。”
傅与乔的话说得杜加林不寒而栗,这个恶人是一定要她来做了。傅家的少奶奶实在是一个高危职业,不是什么人都能胜任的,可此时的杜加林却万万不能辞职。
“那我试试吧。”杜加林只得放弃挣扎。傅与乔的语速很平静,但这话语中却有一股不容她拒绝的威慑力。
傅与乔走过来两只手按在她的椅背上,“不是要试试,是一定要成功。”说完又停顿了一会儿,“阿妮,我不会亏待你的。”接着他又补充道,“如果陆家的人来找你,切记不要理他们,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傅与乔拍了拍她的肩,走出了书房,留下杜加林一个人在书房发呆。强光灯照得杜加林眼睛发痛,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庆幸自己还没有成为他的仇人,否则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如果陆小姐真的给傅与乔下药,拍下了那种照片,事后又拿别人的种要挟他,非要嫁进他的府里,还让他养别人的孩子。这些种种如果都是真的,不仅是过分,而且可以算恶毒了。
可她为什么现在竟然觉得做出这种事的陆小姐有些可怜呢?在傅少爷强大的逻辑和手段面前,陆小姐的所作所为都像一场小孩子的恶作剧,拙劣幼稚得无所遁形。
而最可怜的莫过于她自己了。
要想在一个不熟悉的世界里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太难了。要是她只有自己就好了,偏偏她借着傅少奶奶的身子有这么个身份。一个人兼着两个人的责任,连放手一搏的资格都没有。
第8章
下了楼,傅与乔已经走了。吃完中饭,杜加林坐在沙发上翻报纸,1925年的上海凑够十种报纸并不是个容易的事。
一旁的小翠痛苦地啊了一声,杜加林放下报纸去看她,原来是手指被针扎出血了。小翠正在桑蚕丝上绣六月雪,前几天杜加林在妇女杂志上看见一副真丝绣的手帕,上面的六月雪仿佛跟活的一样,便问小翠会不会绣。
小翠拿过去看,说这是乱孱的绣法,她以前没绣过,不过却可以试一试。真丝刺绣本就很难,叠绣更是相当考验功力。小翠又不是职业绣工,杜加林自然也不会对她严格要求,说平绣就好,但小翠却坚持要挑战高难度。
杜加林从药箱拿了碘伏,一边给小翠消毒,一边劝她,“不行就算了。”
没想到小翠却很倔强,“我就不信我绣不好。”
杜加林像被小翠点醒了似的。有些人遇到困难,会选择放弃;但也有一些人,跟小翠一样,会选择迎难而上,而且越困难,他们的斗志越高昂。对于这类人而言,如果事情太轻易,他们甚至会早早丧失了兴趣。
陆小姐很可能就是这样的人,她爱傅与乔,不计后果地要献身与他,只是因为他不爱她。如果他早早地被她蛊惑,受她引诱,迫不及待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反而会弃他如敝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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