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终结的一日_赵熙之【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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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积雪已有半尺厚,范文卿背着书箱吃力地往陈府去。他再次站到门口时,这宅子依旧同上回一样,外边挂了白布寓意丧事,和这白茫茫的雪混着,彼此分不清。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想起陈俨说的那些话,最终还是没进去。既然他那么不想与自己为友,那、那就算了罢。至于这些书,就等到……等到过了年回太学再给他好了。

  范文卿站在门口朝里鞠了个躬,算是吊唁他的母亲。随后站在原地沉默了会儿,最终转身离开了。

  

  七

  这个冬日冷极了,范文卿回家被他父亲一顿狠抽。但好歹是自己亲生儿子,话虽然狠,鞭子落下去却也是点到为止。

  可范文卿再回到太学时,却没有见到陈俨。

  寮房掌事说,陈俨病了,听说终日不出门,整个人疯疯癫癫的,还总去衙门说他母亲不是自尽而是被害死的。

  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人,忽然失去了母亲,心情可以理解。

  范文卿将他的书箱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寮房,关好门,将过去尘封,转身厚着脸皮与今年新补上来的内舍生同斋学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有阵子,秋雨连绵不绝,太学生所住寮房有多处漏雨,湿了不少东西。赶上天晴,掌事遂动员学生将湿被褥和书籍拿出来曝晒,陈俨的屋子因没人的缘故,掌事则喊范文卿来帮忙。

  范文卿进屋时又见那书箱,因屋子里有水,故而底部被浸湿了。他遂将那书箱搬出来,走到廊中取出书,全部摊在地上曝晒。

  风吹过来,纸页哗哗翻动。范文卿瞥了一眼,忽觉得有些奇怪。

  陈俨不是因为记忆力太好从不写注解的么?可这些书上是什么?他一册接一册地翻看,每一本上注解都仔细又详尽,密密麻麻的小楷漂亮极了。

  旁边掌事凑过来看一眼,道:“听闻去年他养好伤回太学后便埋头写注解,那阵子天天有人看他去斋房,早出晚归,难道是写了这些东西么?不过……陈俨那脑子应是用不上这些罢?”

  范文卿翻着翻着有些失控,掌事觉着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便低头翻了一下书箱,竟从最底下翻出一封信来,那信已被水泡了,拆开来,里面写的字也已晕开,即便如此,上面几个大字却仍旧看得清楚——

  “蠢货,留着用罢,不必还了。”

  掌事一脸莫名地将信递了过去,范文卿的眼泪便再也刹不住了,拼命地往外涌。

  

  他知道陈俨用不着这样“愚蠢”的注解,没错,用他的话讲这就是愚蠢的行为。这些写着密密麻麻注解的书,是特意留给他这个笨蛋的,是那阵子趁他埋头准备公试时特意去斋房写的。

  范文卿不顾左右投过来的奇怪目光,抱着那一书箱沉重万分的书便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他抹抹眼睛便爬起来,拔腿就往外跑,一路不停,努力撑着这一口气,他跑到陈府不顾门房小厮的阻拦就冲了进去。

  可到底是迟了一步,就在他来之前的一刻钟,陈俨发生了意外。

  

  八

  而如今,范文卿重新站在这陈家大宅里,看着好友依旧清瘦年轻的背影,眼眶酸得发疼。

  往昔记忆历历在目,一切像是都发生在昨天。

  雷声响起来,雨还在下,这秋日真是诡异极了。他轻皱皱眉,抬头看一眼天。仅仅只有这一方天空而已,这小小的世界一定……很单调罢。

  

  走在前面的陈俨忽地松口气:“算了,这个时候应当不会来。”他转过身,同范文卿道:“似乎有阵子不下棋了,你同我下会儿棋。我让一个棋,哦不,三个好了,你那么笨。”

  范文卿没有拒绝,他看着陈俨进了一间屋子,又从里头抱出棋盘来。陈俨忽同他道:“你没有去拿棋罐的觉悟么?”

  范文卿抬手忙示意不好意思,立即进屋取了棋罐。

  他学他的样子在漆盘前坐下来,手拿起棋子时,觉得陈俨还能在这里这样生活着,当真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雨滴不停地往下落,地上很快有了积水。

  范文卿先开了口:“我落水那时候,贤弟说的那些话是故意激我么?”

  “我为什么要故意?”陈俨落了棋,“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范文卿淡笑笑,隐约中又透着一些酸楚与无奈。他看看棋盘,移了棋子。

  这样的时候该谈些什么呢?对方实在不是个“普通人”啊。

  聊聊回忆罢。

  

  于是范文卿道:“贤弟还记得被淋得浑身湿透那次么?你居然连换衣裳的常识也没有。”

  “你是在指望天才有常识么?”陈俨专注棋局随口回他。他觉得他棋艺似乎精进了不少,真是奇怪。

  范文卿又笑笑,换件事又道:“有一回太学来了个新学生,也很聪明,说要挑战你,比谁记得厉害……结果你一字不差背了下来,他也一字不落背了下来。”

  “但我还背出了页数。”陈俨忽然低头咬了咬指头,“这阵子你偷偷学过棋艺了么?为何进步这么多?”

  范文卿轻抬了一下眉:“哦,同弘文馆的大学士切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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