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靠在栏杆上开始抽烟,细细的女士香烟,夹在指间,手指和香烟都那么瘦,一切显得相宜起来。
她抽了几口,脸一直偏向一边,没看她面前的小舟。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飞,但是却一点也不难看。相反却像副张狂又寂寞的画。
终于她在栏杆上摁熄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转过头看着小舟问,“你找我有事?”
小舟措辞半天,终于选了一个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不用......赔偿么?”说出来又后悔,觉得简直选了最糟糕的一个。
她笑了,撩了撩头发说,“那你等会儿去把手术费给了。”
小舟点头,“应该的。”又问,“还有呢?”
她眯起眼睛来,“搭我车来的车费?”
“哎?”
她便笑起来。整个人转过身去面向城市的灯光,笑容似乎是一直悬挂在脸上,她没再讲话。
小舟走过去和她并立,站在她身边小舟显得矮了一大截。一定也有穿鞋的缘故。
“对不起。”小舟对她说。
“你道什么歉?”
“程信是我弟弟。”
“替他脱段沁裤子的又不是你。”她语气冷漠。
小舟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不知道如何继续。双手抓着栏杆,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朝小舟看来一眼,又转过头去。
“你叫程什么?”
“奚轻舟。”
“四个字?”
“我不姓程。我叫奚轻舟。奚落的奚,轻舟已过万重山。”说完了好久才补一句,“那个轻舟。”
“他不是你亲弟弟?”
“嗯。他是我叔叔的孩子,亲叔叔,我爸的弟弟。”
“那你这样费心。”不是疑问而像是讽刺,话语里半含半露的刺。
“他们一家对我很好,婶婶拜托我在北市多多照顾他。”
“他们不住北市?出了这样的事,叫来处理的却是你这样一个堂姐。”她又看了小舟一眼,小舟没回应她的目光。
“婶婶他们住在北市旁边的小县城,程信能来北市念重点高中,他们抱了很大的希望。”
“你开始卖惨求情了?”她敏锐地抓住了谈话的走向。被戳破动机的小舟觉得羞惭,反而打开天窗说亮话,面朝着她,“我只希望你不要把事情闹大,程信还要高考,他是叔叔婶婶唯一的儿子。”
她也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小舟,“露出真面目了。那么刚开始说什么要赔偿的话,假惺惺。”她厌恶地转过身去。
“那接下来......怎么办?”
“等到段沁出院后我会安排她在我家住,给她找个保姆照顾她,养好身体再回去上学。你和你弟弟可以滚了。”她说完这话,便转过身不再看小舟,身边的人久久没动静,等到她转头去看的时候,吓了一跳,语气明显是有些慌了,“你哭什么?多大的人了你?现在躺在手术台上堕胎的人又不是你。”
小舟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一眨眼就是一滴,“对不起。”
“成了成了,我不会追究的,我跟段沁没那么亲。我吓你玩的。”她伸手有些粗鲁地替小舟把眼泪胡乱抹掉,也不顾弄疼了小舟,“我见不得人哭成这样。”
段沁做完手术后,小舟和弟弟一起去看她,过后弟弟留在了病房里陪段沁,小舟一个人走了出来。已经是十一点了,手机上丈夫的未接来电不断增加,电话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小舟接了起来,简单应了几句,“嗯,没什么大事,我就回来,别担心。”
放下手机走出医院,竟意外的,一点也不想回去。
一辆车在面前停下,车窗降下,露出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打车也不安全。”
“我家很远的。”
“上来吧。”
小舟不再推辞,打开后车门,她却说,“坐前面来。”小舟关了后车门,打开前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告诉给她家的地址。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小舟安安静静地坐在她旁边,也不乱看,倒像是跟着家长的小孩,举止规矩,接到丈夫的电话也会不动声色地按掉。
前方已经若隐若现地出现家的影子,小舟以为今晚便会以这沉默结束,可快到了的时候,她忽然说,“我今天心情不好,说话难听了些。我向你道歉。”
她把车停下,转头对小舟说,“奚轻舟,对不起。”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这张脸,这套衣装,这副表情。
凶恶过,粗鲁过,轻蔑过,讽刺过。
却又似乎是......
比谁都更善良着。
比谁都更胆小着。
小舟摇了摇头,朝她笑了,“没关系。”
她也朝小舟一笑,那是很短暂的一笑,却是彻底的,就如同海里的一种颜色或一种温度,从海面一直深到海底。
所以那天的遗憾是,因为这笑,忘记了问她的名字。
那以后的几天里,小舟常想起那张脸来。把几个小时里的相处细节,不断放大,放大,最终几乎占据思绪的全部。甚至丈夫伏在她身上,动情之时,眼前竟一闪而过那个不知名姓的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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