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健健康康,大病不曾有,小感冒好得快,从未有过这么难受的时候,像蝌蚪蚂蚁往脑袋里钻,一团乱麻,像一根针卡在喉咙里,左扎一下右扎一下,使不上力,懒得说话。
偏偏还有人在耳朵边一句接一句地咋咋呼呼。
“渴了吗?要喝水吗?”
“还是喝点粥,你那么久没吃东西了。”
殷切的女人左一句右一句,就算他偏过头闭上眼睛,摆出明显的拒绝姿态也不肯识趣离开。
也是他现在懒得说话。
对方见他偏头,说一声“那你睡一会儿”,便待在原地不动了。
席昱闭上眼就开始迷迷糊糊,恍惚间好像听见推门声,还有熟悉的声音:“你好,听说他病了,我来看看。”
紧闭双眼的人一瞬间清醒过来,猛地扭头,便看见正拉着门要关上的孟好。
一秒钟,脑子里不知道闪过了多少画面,席昱喉结微动,挣扎着要坐起来,这可把身边人吓了一跳。
“小心一点!”她伸手要搀他,却被对方拂开了手。
席昱用没有针头那只手撑着床板,面无表情开口:“秦小姐这一下午都没有看懂我的意思吗?”
对方愣住了,她见他初时哑着嗓子让自己走,后来却不说了,以为是妥协之举,没想到这一会儿却突然发作。
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孟好?
秦小姐下意识怒瞪她一眼,转头还待说话,却又听到席昱撑着破锣嗓子开口了:“我爸看中你,你要嫁就找他,别找我。”
“……你!”
“你多在这里待一分钟,你留学时候干那些事就会多一件被你爷爷知道。”
大小姐不甘心地瞪大了眼睛,最后还是一把拎起自己的包往外走了,临走时还想撞一下孟好,却被她避开了。
这一番下来,孟好开门时本欲出口的:“看来你和未来可能结婚对象一相处得不错”完全吞进了肚子。
席昱靠在床头想,这一回,好像太明显了。
可他病了,太难受了,实在,不想忍了。
“你又给我招恨了。”孟好一句话似怨非怨,开玩笑的口气,施施然走过来,仿佛全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里。
她总是这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知道看没看清,随便一句话就能把所有事情揭过去,任凭别人思绪万千,心潮涌动,自己却始终巍然不动。
仿佛全天下只剩两件事,在乎的,不在乎的,或者说,想在乎的,不想在乎的。
而他的喜欢,大概属于不想在乎那个范畴吧。
席昱猛然清醒,觉得这怨妇一般的情绪出现得实在凶险,难道是病起来就会觉得自己格外可怜一些?
他于是笑了笑,说:“总算你来了,我忍她挺久了。”
平日里潇洒的笑搬到现在来,也只剩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的虚弱,加上又哑又有鼻音的嗓子,还真有点可怜。
“钱要说你重感冒、胃出血,还摔断了腿。”
席昱终于明白了他上午走时那个“等我救你”的眼神是个什么意思,这会儿骂一句:“狗东西尽咒我”,算是澄清了下自己没那么严重。
骂完这一句,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孟好忙递了热水过去。
“怎么这么严重?”她皱眉关切,替他拉了拉刚才坐起来时弄乱的被子。
席昱在心里忍不住酸起来,满脑子一句“你关心你的新男朋友去,关心我干嘛?”
太幼稚了。
“我有点饿了。”他说。
“李伯送了粥过来,还没有冷。”
孟好闻言,盛了粥喂他,完全不知道病床上这个人早上是怎么冷着脸说不想吃东西的。
“我想吃苹果。”
孟好于是找刀子削苹果。
她平常的时候,脾气是真的好,让人想得寸进尺的那种好,但若真的生气,便是无可挽回的生气。
喝了热粥,席昱的嗓子好受了一些,他偏头看正低头削苹果的人,有些入神。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从上个冬天迈向这个冬天了,弹指的十多年,也是这么过去的吧。
“我昨晚上做了个噩梦。”
孟好适时抬头,听他说话。
“我梦见你把我的红酒拿给别人喝,喝得干干净净,一滴都没给我留。”席昱想得出神,随即笑了笑,似是真的好笑一般道:“然后我哭得稀里哗啦,差点晕过去。”
孟好削苹果的动作一顿:“你在梦里怎么这么小气?”
“因为那是我最喜欢的红酒。”
一个苹果削完,苹果皮完完整整落到垃圾篓里,孟好把手里的苹果递上去,笑道:“那是我错了,给你赔罪。”
席昱突然觉得无限挫败。
因为仿佛所有的东西,都能被这个苹果堵住,即便是盘桓许久的意难平。
算了。
孟好呆了很久才走,他的一身重病像是回光返照,结果第二天就打回原形,于真真看着眼前这个病恹恹的人,连幸灾乐祸都觉得趁人之危了。
“你是想问我来干嘛?”她自动翻译席昱的表情。
两人相看两相厌多年,默契还是不少的。
于大小姐啧啧几声:“你好着我自然不来,你病了,那我可非来不可了。”
栽了那么大个跟头,想通了是一回事,丢脸又是另一回事,她乐得见他的所有狼狈样子。
“我说你这个人啊,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管你跟我面前多横多厉害,自然有人能让你伤心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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