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此,这娘俩在妖界的经历,自己真是半分也不知道。
现在想来,元轶这孩子能为妖界之主,哪里只是修为便可达成,白羽又是个不喜算计的,这娘俩到底吃了多少苦?而元轶他虽然嘴上嚷嚷要看他娘的笑话,这一天跑来十数回,自然也还是因为担心。
“阿轶你在担心什么?”
元轶垂着头,沉默着。
瞳只觉得这孩子的心头似乎压着极重的东西,他将这些东西藏得深深的,这样别人眼里的他便只剩下了举重若轻和成竹在胸,在母亲眼里也只能看到他的快乐与跳脱。而在表面的光华和不羁背后,不知有多少的挣扎、苦痛和殚精竭虑。
这般的元轶让瞳不禁心头一痛,天魔摄魂便再维持不下去,元轶便如突然惊醒一般,跳将起来,沉默地望着瞳。
好一会儿,元轶才放松下来,将背靠上沙棠树,眼望着那树上无数的明黄花朵和嫣红果实,低沉的声音响起,“你问我担心什么?母亲她撑了千余年,是因为她始终想要带我回这边来,也是因为她始终想要再见到你。但元神哪里是能无穷尽地消耗的?”
元轶突然愤怒起来,瞪视着瞳,“而你,你居然让她的元神又陪了你两日,你知道那两日里每一刻我都担心得不得了么?我生怕她的元神就在那两日里消散,从此她连元神转世都不再可能!我生怕她因见了你便了了心愿,然后元神消散,从此连元神转世都不可能!我担心什么?我除了担心我娘,我还能担心什么?!”
元轶双手抱在胸前,很是鄙夷地看着瞳,“既然你今日连天魔摄魂都用了,我也懒得再跟你父慈子孝地装下去。老实说,我很不想认你这个爹爹。打架你打不过我,算计你算不过我,你那个仙君也不是自己打下来的,甚至天地大劫时连自己老婆都保不住。若不是我娘心心念念地非要喜欢你,我倒觉得妖界任何一个灵圣都比 你更适合我娘。”
“我担心什么?你觉得我在担心什么?我将妖界的事情扔给休休跑到你们这里来,你以为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或者想要图谋你们这破界?你想多了,父亲大人。我来这里,不过是要将娘送回来,不过是我想亲眼看着娘活回来罢了。至于她再度转世是不是还是白虎神君,是不是还会喜欢你,我根本不在乎。”
“再跟你说句实话,”元轶唇边露出一抹邪气十足的笑容,“娘进悬圃前,我将她余下的那一分四魂八魄都燃尽反哺元神,所以转世之后她不会有机会记起前世,记起你跟我。你现下估计也知道了,这是新七界的天地意志。天地意志也给了你灵启,给了那个人……”元轶呶了呶下巴,指指西方颢天,“灵启。接下来,你们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我是不在乎的。反正我爹是你,这改变不了,我娘是她,也改变不了。但我娘是不是还要嫁给你,嘿嘿,这个可不好说。”
“我倒觉得,当年西圣对我娘可比你对她好多了。我们妖界的灵圣,别的不说,在专一执着这上面,碾压你们人族所有人。我娘什么都好,人好看,修为强大,心胸大度,可就有一点实在太差,她居然会瞧上你,她的这眼光,嘿嘿,比我家休休可差远了。”
元轶很是冷笑了一会儿,再度瞪视着瞳道,“我知道灵启之后你做了什么。我也知道那个人做了什么。我来你们这地方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等我娘安然转世,我便要回妖界。有外祖大人跟舅父大人照看,我不担心我娘。至于父亲大人你……,嘿嘿,你自求多福罢。”
元轶的笑容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你是聪明人,你大概也听出来了,我根本不在乎是否会有个新爹,没准有个新爹更好,只要他对我娘好 。”
瞳沉默不语。
他心里想的,是白羽带着元轶初入妖界的情形。白羽带着这孩子在妖界都经历了什么?他想起初见时元轶给他看的那个晶球,妖界显然以力量修为为尊,只余元神和一分魂魄的白羽带着初生的元轶,只怕闯得无比艰难。能在那里以千年时间成为一界之主,元轶说得对,他比自己这个被传位的仙君,艰难了太多,也强大了太多。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元轶?
元轶此番话如此大逆不道,瞳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心头居然没什么怒气,反是心酸和怜爱更多一些。想来自己这个仙君也确实名不符实,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貌似,自己也不是那么在乎?
那么,这么多年了,自己在乎的,是什么?
瞳不曾察觉,数千年不曾有过丝毫长进的心境,居然便在此时有了一些松动,酝酿了千年的某些东西,正喷薄欲出。
瞳转过身,不让元轶看到自己的神色,淡然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跟你说了。你是不是认我,我其实也没那么在乎。见面那天我便说过,这天地给我的责任,我尽完了。剩下的……”
瞳突然想起在人间界初见白羽时的那一幕,那个还不曾承担责任的瞳,一般的不羁,一般的任性妄为。元轶果然是自己的孩儿,像极了那时的自己。
瞳笑了起来,连看不到他神色和笑容的元轶都觉得天地霎时变得灵动,在那些死死扼住天地生灵的古板规则上,仿佛开出了各式璀璨的花,漾出重重迷离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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