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定了定神,眸子的主人是一名年轻男子,同样血污的长衣里没有里衣,露出白晳肌肤,一看便是读书人,只是这读书人还知道当这般清理伤口倒是让她没想到。她的伤不轻,尤其那蜈蚣精爪上巨毒,需将伤及之处连血带肉都挖去,看他神色丝毫没有张皇,大约是个岐黄高手。
见白羽上下打量他,那男子皱了皱眉,“姑娘?”
白羽笑了笑,微一拱手,“兄台下刀狠准稳快,定是国医圣手。“
男子似乎没想到白羽会这般说,眉头舒展,他长长一揖,“我乃梧州元碧落。碧落代家父家母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白羽伸出右手,虚虚作挽,“兄台不必挂怀。”
这本是很正常的一个动作,但目光所及,那个正持着火把侍立在旁的黑衣男子面上的神情似乎很是有些古怪。白羽心下暗忖,可是自己的动作可有什么不妥吗?咳,管他呢,凡人们就喜欢这些繁文缛节,恨不能每朝一变,她哪记得住那许多,肯拱手已是给了他面子。
好不容易把客套演完,五人围坐在洞中升起的火堆旁边,白羽才算大致了解了这家人。
老者名陆仪,当世大儒,前朝右相。虽新朝已立,但陆仪深得新朝皇帝器重,欲留之为相。陆仪坚辞,于月前告老还乡,多数家仆在京中遣散,只带得家人及数名仆妇回蜀。新皇大约是挽留陆仪给天下人看的,一旦发现不为我用便决意除去,在陆仪离京后派人斩草除根。
只是,白羽心下暗忖,新皇手握天下兵马,为何派来的却是两名大妖?
陆仪并无妾室,只得一结发老妻,身子极弱,故两人结缡数十年都不曾有子嗣。那年轻男子元碧落是陆仪早年任梧州知州时,其妻于书院收的义子。元碧落精擅岐黄,近十年来一直随侍在两人身边,陆妻数次病危都是他衣不解带地照料,方才能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此人似乎对功名毫无兴致,每日除了读书便是陪陆夫人,极为孝顺。白羽听陆夫人说起他便是满眼满心的疼爱,唯一的遗憾是他不曾娶妻,不然当还有儿孙绕膝之乐。
夜深,黑衣男子和仆妇用干草和衣服草草铺了片地面,侍候陆仪夫妇睡下,火堆前便只剩下白羽跟那个跟名唤元碧落的年轻男子。俩人无话可说,都只望着那火堆出神。
背上还在痛,这样子痛多半睡不着,但大约酒都全被浇在白羽伤口上,长夜漫漫居然无酒可喝,也就只能任它痛着。话说回来,白羽自八十余年前险些被人算计时起便不再在人前入睡,客栈人多而杂,更为危险,故而这百年来她在山野间的游荡远多过在人间市井里厮混。相比那些面上笑着心下算计的凡人们,荒野的野兽实在安全太多。
白羽拖过一方木枝,轻轻一拧,扯做数段扔进火里,火苗欢快地舔了上去,片刻后火势一盛,洞里更是温暖。
自己大约是出了点什么问题。
这个念头这些日子一直在白羽心头绕着。
昆仑人身劫,凡昆仑悬圃所出神兽,都须下人间界度人身劫方能化形为人。万年来,唯一的例外是云白娘娘,云白娘娘乃是昆仑山鬼,自然生具人身。而人身劫便是连文梦娘娘都不能幸免,数百年前娘娘那场人身劫真真是渡得惊天地泣鬼神,扰动七界,至今还不时被人提起。而自己身为白虎,自然不会例外,只是她以为下界来化形是渡人身劫,但……
白羽死死地盯着面前欢快舞动的火焰,心下细数,到今日下界已然百年,更确切地道,是一百年零七十七日。
还是人身。
变不回原先的白虎之形。
还在人间。
既未入鬼界轮回,也不曾入仙界魔界佛界神界清凉界。前些日子白羽去了炎火之山,望火兴叹,同在人间界,她却入不了昆仑。
奇怪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片天地似乎也出了点什么问题。
初初得人身时,凤林仙君带着仙界跟昆仑打的那一场混战对人间的影响还在,白羽在人间界行走,时不时地便会遇上些魔界中人打上一两架。而最近十数年,不知是不是魔界出了问题,她再未见过一名魔族。反倒是天地间元气越来越盛,眼见着精怪越来越多,于是便苦了凡人,血光四起,战火连绵,甚至听说西去有些城池竟有被妖怪一口吃光的。
白羽机仃仃地打了个寒颤。
白虎乃杀伐之神。
是因为天上没有了白虎星君而天地大乱,还是因为天地间有了自己这只化形的白虎而战乱四起?
一只杯子递了过来,热气腾腾,“可是觉着冷?喝些热水罢?“
火上架着一个陶罐,里面的水倒是滚的。白羽也没推辞,接过来喝了下去,食物和水早些时候她已彻查过,没有问题。
“十一去了洞口守夜,姑娘不妨去跟我母亲一起睡一会儿吧?”
白羽摇了摇头,扭过头来看看他,“玄十一是什么……人?”
早前她曾微运些法力入眸,自然看到了那名为玄十一的黑衣男子身后隐隐的黑气,相当古怪。黑气乃是黑魔族魔气,然而她从不曾见过魔气如此淡薄的魔族之人。
“十一是父亲大人去梧进京时在路上捡的孤儿,据他说他娘亲似是有些外族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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