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认识至今,我有过不少的烦恼,甚至是愤怒,但我想,更多的应该还是快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没后悔和你一起度过的日子……”
她想起了从前那晚,他送自己回来,将自己堵在周家巷子墙上调戏的一幕,又想起了他带着自己在露台跳舞,留声机里飘出“What do you know about love”的旋律的那一夜,喉咙蓦然发堵,停了一下。
“兰亭!”
冯恪之仿佛终于反应了过来,大声地叫她名字。
孟兰亭眨了下眼睛,逼退眼底漾出的一层湿意。
“你以前不是老问我喜不喜欢你吗?我给你留了样东西,放在信封里,我会叫便衣给你带过去的。要是能收到,你愿意看就看,不看,扔掉也没关系。”
“我的话说完了。希望你顾着些自己,为国力战的同时,安好。”
“兰亭,你要给我什么?你别这样好不好……”
他的语气又紧张又不安。
电话里的声音,忽然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通讯员,电话怎么回事!他妈的还不给我去看下线路——”
孟兰亭听到那头,传来他随了电波扭曲起来的吼叫之声。
一阵嘶嘶的杂音,接着,什么也听不到了。
孟兰亭抬手,抹了下眼睛,轻轻地挂了电话。
她从床上爬了下去,打开携带出来的一只箱子,从里面取了本书,翻开,拿出一张照片,低头看了片刻,手指轻轻摸了摸上头那个脑门被画了只小乌龟的男孩,随即放进了一只信封里。
她进了浴室,低下头,用水龙头里放出的冷水洗了把脸,擦干出来,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明亮的晨曦从窗户里涌入,房间里的黑暗被驱散,变成了白色。
第86章
孟兰亭离开了她滞留了两三个月的半岛酒店。
她留下的那只信封,在几天之后,也转到了冯恪之的手中。
那时候,他所在的集团军,于撤退的路上,临时又接受了一项掩护上海最后一批撤出来的工厂机器迁往内地的任务。
薄薄一个封口,冯恪之一时竟然没有勇气启开。
他将信贴身藏好,转身继续投入了战斗。
直到数日之后,一个深夜,当耳畔的炮火之声,从密集变为稀落,直到彻底消失之后,他跨过那些因为倦极,放松后直接抱枪横七竖八歪在地上直接睡了过去的士兵的身体,离开了阵地,独自来到一处隐蔽的壕沟角落里,人仰靠在泥墙上,点了支香烟,眼睛望着头顶的灿烂星空,抽了半支,终于摸出了那只带着他身体温度的信封,扯开了口。
他看到一样东西,从封里滑出了一角。
星光之下,可辨仿佛是张照片。
他抽了出来,再次打亮打火机,凑近些,当视线落到照片上的那一刻,怔住了。
一张他此前从没看到过的小男孩的老照片,但是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就是自己小时候的照片。
照片上的自己,笑得傻乎乎的样子,看起来挺高兴,却被人凭空添了两道胡子,不但如此,脑门之上,还爬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乌龟。
他愣住了。
“你放心,我冯恪之日后要是再管你的事,我就当王八地上爬!”
恍恍惚惚之间,他的耳畔,仿佛突然回响起了很久以前,因为什么事,自己曾对她放出过的一句话。
冯恪之久久地望着手里的照片,眼睛一眨不眨,直到打火机的金属外壳被火的温度渐渐烧烫,烫到了指头的皮肉,感到了疼痛,他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就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突然醍醐灌顶。
几个日夜坚守阵地所带来的疲倦和伤痛,空气里还没散尽的仿佛带着温度的硝烟的刺鼻味道,暂时被打压住的敌人,下一刻或许又会再次发动疯狂进攻的隐忧,所有的这一切,在这一瞬,烟消云散。
难道,她是在告诉他,还在很早以前,她就已经开始喜欢他了,正如他那么痴狂地喜爱着她一样吗?
冯恪之不敢相信自己会有如此的好运。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但是他的心,在这刹那,依然还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欢喜、懊悔和柔软所充盈了。
他吐掉了香烟,再次揿亮打火机,盯着照片又看了一会儿,从自己贴身的内衣口袋里,再次摸出一张带着自己体表温度的照片,将两张并排放在一起。
他看了又看。
打火机亮了灭,灭了又亮,直到油嘶嘶地烧尽了,火苗渐渐减弱,彻底地熄灭了。
壕沟周围,陷入了夜色所带来的浓重昏暗里。
冯恪之一动不动,依然那样靠在泥壁上,终于,在黑暗中,慢慢地,将小女孩的照片拿了起来,低头,往她的那张小脸蛋上,轻轻地亲了一口。
……
三天之后,冯恪之完成了掩护的任务,率部撤退到了部队的一个临时集合点,让士兵治伤、休息。
大清早,他就来到乡间那排被征为临时司令部的平房前。
知道自己的八姐昨晚刚来这里,现在说不定还和何方则在一起,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靠在门边,一边抽着烟,看着不远之外土墩旁两条黄狗打架,一边耐心地等着。
52书库推荐浏览: 蓬莱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