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驻沪宪兵司令部为例。去年,下头有帮人曾和驻沪陆军的人在假日一同遇于电影院,双方为争夺电影票发生了冲突。宪兵队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没两下就被干趴下了,为争脸面,开枪伤人。
事情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舆论哗然,纷纷指责,宪兵部队成了过街老鼠,最后上头直接出面,又将带头开枪的送上军事法庭判决入狱,风波才压了下去。但从此之后,驻沪宪兵司令部的人在上海市民眼里,就成了没本事又空吃饷粮的花架子,看着威风,空有其表,更是被陆军冠以“娘子军”的称号,以表蔑视,搞得宪兵团的人灰头土脸。为避羞辱,看见陆军的人,能躲则躲,免得受嘲。
冯令仪说完,察言观色,见弟弟一脸的不愿,似乎没什么兴趣,正色说道:“宪兵部队虽然和正规军队有所不同,但也只是职责担任不同而已。一样是军队,一样能为国家民族效力。”
老冯何尝不知儿子的心愿。但从前,只当他是少年热血,想着压压,等过两年,那股子劲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儿子非但没有如自己所愿,这两年还越来越混帐,父子关系,更是僵成现在这样。
老冯其实早已动摇,只是一直以来,心气很是不顺,更没有台阶可下,有点老子和儿子暗中较劲的意思。
“去的话,等伤养好,随便什么时候都能过去。你姐夫已经和杨文昌打过招呼了。”
“你要不去,那就留在南京!”
老冯板着脸,语气斩钉截铁。
“我去!”
这话几乎脱口而出,完全没有经过脑子。
说出这两个字的那一刹那,在冯恪之的心底里,到底是被压制已久的愿望终于得以靠近一步的反应,还是带了别的什么念头,或许连他自己,也是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上海是一定要去的。
那里不但是他所敬重的八姐夫守卫着的被觊觎多年的要冲之地,在他心底的某个隐秘之地,也隐隐夹杂了另一种崭新的,前所未有的,想起来就犹如将他置于炭火上炙烤般让他坐立难安的感觉,强烈地吸引着他过去。
只要能去上海就行。
至于去什么地方,至少目前来看,并不是最重要的。
第16章
孟兰亭回到上海之后,因为知悉周教授夫妇过两日就会回来,便婉拒了奚松舟的好意,不再继续住他那里,而是在之华大学正门斜对过去几十米的一间小旅馆里落下了脚。
小旅馆的客源,多是学生或亲友,正值寒假,生意清淡。旅馆老板娘见有客人上门,热情招待,闲谈几句,知悉孟兰亭和周教授的关系,又见她是奚松舟送来的,肃然起敬,一样的花费,给她挑了个设备最是齐全的房间,住了两日,周教授夫妇果然从老家归来了,孟兰亭第一时间前去拜见,奚松舟自然同行。
周教授夫妇的住所位于距离大学不远的地丰路上,夫妇都已年近五十。周教授清瞿而儒雅,头发花白,戴一副黑框圆眼镜。早年虽欧美归来,但如今依然惯常穿着布衫棉鞋。仅从打扮看,倒更像是国学教授——其实这么认为也是没错的,周教授求学之时,除了主科数学,同时也修过哲学的学位。如今倘若不是知道的,谁也不会料到眼前这位每日夹着教案和书册,穿行于教学楼和图书馆之间的落叶道上的老先生,就是当代国内数学学科的领军人物,之华大学数学系的主任。
周太太矮墩墩的,面容和气,言谈温柔,以前在附近的中西女学里授历史课。最近两年,因为年纪渐大,精力不济,辞去教职至今。
二人夫唱妇随,风雨携手,已然半生。
他夫妇从前曾见过孟兰亭的面,此番相见,追忆了些往事,感叹时光飞逝,怅惘之余,故人之女已然亭亭,言谈应对,淑嘉可喜,很是喜爱,也为老友感到欣慰。又知孟兰亭去拜望过冯家了,冯家也一口答应帮她寻找弟弟,更是为她高兴。
周太太说:“兰亭,虽说这是个好消息,有了冯家的相助,若渝的下落,想必不久会有眉目。但话说回来,有时寻人,也是要碰运气的,即便是冯家出面,也未必就能在短期内寻到。老家的事情既然都已经处理妥当,不如你留下,在我这里等消息。我没有女儿,两个儿子也早都成家,不在身边。往后,我就把你当女儿了。”
周教授也含笑点头。
孟兰亭很是感动,且周太太的提议,本也正合她的所想。
既然来了,她也是打算留在上海的,等消息之余,自己也要继续打听。思索了下,说:“蒙伯父伯母厚爱收留,我很感激,也想留下的。伯母说得也对,未必短期内就能获得我弟弟的消息,我也不惯无所事事地一味在这里等待,所以想着顺道找点事情做,这样也能额外得些薪资,以补贴花费。”
周太太问她会做什么。孟兰亭说自己从前在女中教了几年数学等课程。
周教授忽然插话:“兰亭,我记得早几年,我和你父亲通信时,有回他曾夸你,说你的数学能力过人,远超你的弟弟。如今你的数学,已经修到了什么程度?”
“无须自谦。到什么程度,就说什么。”
周教授又补了一句。
孟兰亭的父亲并没有说错。
其实三年前,当时孟兰亭曾和双胞胎的弟弟孟若渝一道投考过本省针对中学毕业者而举办的公派留学资格考试。她的成绩名列前茅,数学单科更是独占鳌头,考了满分,极是耀目,本完全可以和弟弟若渝一道出洋留学的。很显然,当时考虑母亲需要自己照顾,加上孟母也不放心她那么小就独自出国,最后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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