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其实不重要。
方若华闭了闭眼,心潮涌动,只想为不能瞑目的死者问一件事:“你们与戚家庄中人有何等深仇大恨,竟要灭人全家?”
整个房间鸦雀无声。
孙夫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陆青抖得厉害,嘴唇蠕动许久,终于一边哭,一边开了口。
戚家庄中人,遭受的也不过是一场无妄之灾。
那天傍晚,戚家庄壮丁们都在院子里坐着唠嗑,又有几个老少媳妇纺纱织布,虽是雪夜,可他们一家到是欢声笑语不断。今年灾荒闹得厉害,他们全赖戚家庄的老庄主见机快,又得了机缘,举家投了幻真观的方真人,方真人心善,不光给钱买地,还愿意先赊给他们粮食过冬。
便是来年,愿意依照方真人的意思种植,种出来的粮食,六成归自己,剩下四成,一成为地租,另外三成,幻真观愿以高出市价一成收购。
白纸黑字,加上县太爷大印的契书落在手里,虽然不习惯了点,可所有人的心里都踏实得很。
方真人是何等人物?如何会蒙骗他们这些升斗小民!
大家都说,以后的日子会变得很好过。
就连年过八旬的老人家都露出一口缺了无数颗的牙齿,笑得一脸舒坦。
戚家长辈们说说笑笑,讨论好些生活中既紧要,又寻常的琐事,儿子要说媳妇,明年辛苦一年,给多置办聘礼,选一贤良佳妇。
女儿也要开始准备嫁妆了。
这时候,外面来了过路的客人,客人一看便来历不俗,无论是车还是马,都显示出极富贵的模样,只是都是几个女子,连家丁随从都没带,戚家的人也有些惊疑不定。
不过,来的这几位虽然形容狼狈,看起来又渴又饿,风尘仆仆,但是言行举止都颇有教养,固然大家小姐不带个婆子家丁就在外头走,有点奇怪,但说不准人家是遇见了什么事。
戚家乃是良善之家,周围也是民风淳朴,老太爷做主,杀鸡宰羊,把存着最好的茶叶拿出来招待客人。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都好好的……”
陆青闭上双眼,泪水滚滚而落。
可那一刻,孙夫人神思恍惚,不小心被刮掉了长袖,正好让戚家小女儿看到了她的手臂,登时吓得小姑娘惊叫出声,把众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孙夫人的手臂有一大块凹陷,肉都是干瘪的,皮包着骨头,狰狞恐怖,尤其是晚上在火光下一看,更是骇人。
戚家的小女儿年纪还小,乍一见到这个,自然是吓得双腿发软,浑身颤抖,尖叫了好几声。
孙夫人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难看,把胳膊藏在身后,又迅速取出围巾裹上。
场面一时静下来。
戚家一众老少回过神,当爹的拎着闺女避开人狠狠捶了一顿,家里人对这位夫人也是充满歉意,毕竟她们女儿不像话,叫什么叫呢,人家夫人受了伤,你还瞎吵吵,心里能不难受?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戚家人更是用尽浑身解数,好生招待了一番客人。
好吃好喝地奉上,吃上饭,尴尬才稍稍缓和了些许。
当天夜里,戚家准备好生收拾出几间客房,要招待客人,不过,对方却含笑推拒了,说是住在车里已经很习惯,占用院子避一避风便好。
戚家人想了想,虽说家中被褥也是晒过,洗过,但到底都是他们这些乡下人用过的,人家一瞧就是京城的大家小姐,哪里用得习惯,还是别找不自在为好。
陆青不知想起什么,浑身发颤,紧紧抱住双肩,把头埋在胳膊里,低声啜泣:“我也没想到孙姐姐那么恨!”
“她记恨戚家的小姑娘嘲笑她,害得她出丑,便让疯狼把那小姑娘控制住,她自己发了疯似的拼命砸那小姑娘,鲜血迸流,染了我一脚,都,都是血,大片大片的红色,我,我……吓坏了。”
“戚家女孩的娘亲过来看女儿,疯了似的扑过来撕咬,就……被摔在地上,脑袋里流出,流出……呜呜呜。”
陆青几乎说不下去。
“所有人都死了,孙姐姐说,所有人都要死。”
方若华只觉通体寒凉。
“呕!”
洛风忽然呕吐,脸色煞白。
云飞蹙眉,冷声道:“又不是没见过血,你师兄把你养废了吧。”
洛风干呕许久,撑着门一时说不出话,只觉得背脊全是冷汗,整个人几乎虚脱。
方若华叹了口气,伸手扶了他一把,扶着他坐下,此人酷似许默,可性子却与许默差得太远,一开始只道他怜香惜玉,如今相处得时间多了,才发现这人心软的像豆腐一般,虽是江湖人,可却见不得人间苦难,或者说,他能对这世间的苦难感同身受。
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到也不用外人评判。
方若华转头盯着孙夫人,冷声道:“你难道,不会做噩梦?”
因为那一点小事,还只是意外,就灭人全家满门,何其残酷。
孙夫人也不是不害怕,此时害怕得上下牙齿打颤,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但她眼睛里却仿佛流露出一丝说不出的狠毒。
她生平最爱惜自己的美貌,让一帮贱民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那是耻辱,她必须洗去这些耻辱,让这件事彻彻底底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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