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样说,沈策却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硬是将黑说成白的:“王爷在豫州还有几件军情尚未处理,谢侍郎若是急着回京,大可自便。”
“自便”二字是带点不客气的说法了,说是一个逐客令也不为过。
沈策原想再委婉点,可这谢侍郎实在不识相,为了王爷,也为了谢晋之的小命,他只好做这个坏人。
谢晋之是再聪明不过的人,面上不显,心里却门儿清,他淡淡点头:“本官明白了。”
沈策见话已传到,没什么心情再继续喝茶,很快找了个利落的借口告辞。
萧霖一见他回来,劈头盖脸落下一句:“去哪儿了?”
沈策瞅他一眼,见他心情不坏,便笑着答:“替你打发了谢晋之走。”
“我几时说要打发他走?”萧霖皱眉,活像患了失忆症,他还会骂人,“蠢材。”
沈策无辜挨了声骂,正一头雾水地,萧霖已率先挑了帐帘出去,脚步飞快,同样是往谢晋之帐子里去。
“毛病。”沈策奇怪道。
被人家不留情面地撵走,谢晋之即使再想拉到萧霖这个助力,凭他的自尊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续待下去。
他正让人收拾行李,却见并肩王亲自来了。
因为有沈策逐客在先,谢晋之这会儿仅仅眉峰淡挑,他温文地见礼:“王爷。”
萧霖是武将,说话向来喜欢单刀直入的方式,他以眸光扫向谢晋之:“这几日,本王军务上有事,没招待侍郎。后天大军拔营,今晚军中有宴饮,侍郎若没事,一同参加。”
什么叫峰回路转,什么叫七上八下?
谢晋之今日是完全地体会到。
他好整以暇奉上手边的茶,笑地得体:“王爷亲自相邀,下官岂有不去之理。”
萧霖点头,接过他递上的茶浅浅抿一口,算是知了他的情。
谢晋之脸上的笑果然变得更灿烂了——看来还有门儿。
萧霖此次平匪,带了一万军士来,在豫州待了近半月时间。他治军严谨,平常日子是一律不准士兵喝酒寻欢的,只有在大军的宴饮上才会适当放宽要求。
当然,晚上有职务在身,必须守夜的那些人,最多只能喝一碗水酒。萧霖作为一军统帅,同样得以身作则,他以三碗水酒敬了将士,余下怎么都不能再喝了。
可今晚,有个不一样的人加入了进来,就是外来户谢侍郎。
谢晋之没有军职,土匪打来他也不顶卵用,喝多少都不为过。所以军中上至副将,下至普通小卒,喝酒前都先来敬谢晋之一碗。
名义上说是欢迎,实际存着什么贼心烂肠,只有这些人心里明白了。
不到半个时辰,谢晋之已出去吐了三回。他并非肚浅之人,只是文人讲究一个雅字,在京城里,大家以杯执酒,喝个一壶也没什么。
军中这些大老粗却不一样,人家直接拿碗敬你,同他脸一般大的海碗。这一二十碗下去,若是换个身体差的文弱书生,没准能去了小命。
谢晋之好一点,只去了半条命。他上吐下泻地厉害,腿肚子一直发软,活像个五谷不勤的软脚虾。
萧霖将一切尽收眼底,无声笑了笑,撕下一条羊腿蘸酱啃了。
姜淮姻坐在他身边,同样在吃另一条大羊腿。她好似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捻了一把细盐撒到腿上,用筷子夹起肉片,柔声道:“酱汁真好吃。”
说完,似乎真的觉得味儿香,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嘴角残余的黑色酱料。
萧霖偏头看她,喉头微动:“这是我配的,很好吃?”
姜淮姻一惊:“王爷做的?”
“原先的行军环境较之现在更为艰苦。一位朋友送了我本书,说是上面很多关于野味儿的做法,闲来无事,我便配出蘸肉的酱料来。”萧霖用未沾油腥的那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本《大食经》给她。
“这书到底更适合女人,送你了。”萧霖说。
姜淮姻顺手翻开,不到片刻,明亮的杏眼忽然蒙上一层薄雾:“这是……”
这是她爹的书,上面有爹的笔迹写下的批注。
姜府抄家以后,所有属于姜知行的旧物尽数烧得干净,原先不少被奉为经典的书被圣上定义为“悼念故国”的证据,如今再也不复留存。
这大概是为数不多的,姜知行的遗物了。
萧霖以指覆在自己薄唇前,他对她一眨眼,轻声道:“别说出去,自己收好,给别人看见,会惹麻烦。”
一层水晶似的泪珠在姜淮姻眼眶里闪了又闪,她睫毛在颤,鼻头也微微发酸,她点头,红唇轻启:“我明白的。”
这种时候,偏偏有狼牙出来煞风景:【哇好感动啊,要是我就嫁给他了!】姜淮姻:“……你。”
【嘘,你想给人当神经病吗?直接在脑子里和我沟通,低调一点。】狼牙道。
姜淮姻说:【这样吗?】
【对,你感动吗?】狼牙问。
说不感动是假的,父亲倒台的时候,多少近亲好友避之唯恐不及。萧霖却还留着他送的书,这种态度便能说明事情了。
这一刻,姜淮姻才清晰地明白,她选择依附萧霖,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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