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一旁的容舟亦依偎李方景身边,捉住他的手轻探脉搏,半晌凝眉,嗔怪道:“你非要来……倘若伤qíng加重,落下病根,我也不领你的qíng……”
唐婉儿听到这话,心里存了怨气,银牙切齿:“你这人……三公子什么都好,调教出来的人儿却láng心狗肺!”
“六公子什么都好,偏偏爱泼妇!”容舟反唇相讥。
李方景夹在二人之间,啼笑皆非。这二媛身份相似,背景相似,就连作为遮掩的行当,亦极其相似。可两人从第一次见面便彼此不快,表面上争风吃醋,背地里相互攻讦。从对方的外貌、形体、举止、品味,一路而上,如今连对方的主子,都拿出来调侃了。
“咳……”李方景忙打岔,将唐婉儿轻搂,“好了好了,都别闹……我还是伤患呢!”
如此一句,总算让唐婉儿甘愿落下风。
容舟却不领qíng,扬眉挑衅。
伯特伦餐厅在伯特伦号的第三层。一楼是舞厅,二楼是赌场,皆是豪华之所,非富贵不可入内。
侍者领路,刚刚踏上楼梯,便见一人脚步快捷下楼,身后跟着三名青灰色军服的高级侍卫。此人高大,黑色便服挺括妥帖,下巴倨傲微扬,走路的身姿稳重,英俊眉眼虽然有了岁月雕刻,古铜肌肤却更添神采。
瞧见李方景,浓眉微蹙,脚步却一瞬不停。
擦肩而过时,李方景轻笑颔首,算作打招呼。
“……那人,是不是白云归?”容舟只感觉被他气势bī得心口一紧,脸上热làng蓬上来,滚滚发烫。那双眸子深邃内敛,从她身上掠过,她好似被第一次站在舞台,qiáng光下不知所措。
唐婉儿抿唇得意笑了:“可不是?见惯了斯文公子与政客,被军人吓着了?”
李方景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唐婉儿却赌气将脸一偏。
“……跟照片上不同……没想到真人是这样……”这样的磊落丰神,丝毫没有武将的孔武跋扈之态。沉淀了年轮,目光内敛却令人心头直跳。男子的刚qiáng坚硬从他行动举止见顿现,擦身间闻到淡淡烟糙气息。
容舟心口急跳。倘若不是自己一袭红衣映掩,这火烧火燎双颊一定又叫唐婉儿笑话。
他便是白云归!
李方景早将容舟qíng绪瞧在眼里,隽雅眼眸微沉。不是说容舟久经欢场么,怎么瞧见白云归,她好似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女子一般失态?
容舟抬眸触及李方景的眼刃,蓦然后背一凉,纤浓睫毛低垂,将qíng绪掩藏进去,心底却惴惴。
……
慕容画楼与白云灵跟着侍者进入餐厅,环视四周,皆是锦衣尊客。钢琴曲缓缓流淌,舒曼的梦幻曲铺洒,好似娟绣薄纱轻拢,缭绕迷人。
巴洛克风格的装饰,极尽奢华。
督军定的是包房。绕过金萃辉煌的大厅,走廊上装饰浮雕壁画,人物或风qíng立影而显,栩栩如生。走到一处包房,门口立了四名军服侍卫,见李副官进来,扣靴行礼。李争鸿颔首,亲自推开缠枝饰纹玻璃门。
白云灵倏然收紧手指,她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
如水沉香迎面飘渺而出,素雅格调与大厅截然不同。雪白桌布上,摆放一瓶宝蓝色的鸢尾花。
象牙色繁复锦绣旗袍女子,含笑而立,瞧见她们进来,绕过圆木餐桌:“是夫人与六小姐吗?我是云媛啊……”
李争鸿立马道:“姨太太……”
慕容画楼扫视她一眼,便垂眸而笑。
云媛今日素颜,雪色肌质剔透,明眸修长,眼梢上扬,隐入鸦青色卷曲发丝。笑容温和平淡,绝色姿容并不咄咄bī人,亲切娴静。
“姨太太!”白云灵年轻,笑容就算带着狭促,也显得俏皮可爱。她跟白云归的浓眉大眼不像,婉约好似江南佳丽。
慕容画楼没有说话,只是冲云媛笑了笑。
云媛忙请她们落座,亲手给慕容画楼与白云灵斟茶,李副官退出去之后,云媛亦坐在白云灵身边,驼色披肩将她红唇衬得更加娇媚,轻吐笑语:“刚刚侍卫说后厨今日有极好的海鲜……督军最爱这个,非要亲自去挑选……”
她一边说话,却拿眼眸打量慕容画楼。
十八岁的年纪,比云媛年轻很多。身量纤瘦窈窕,孔雀蓝织锦旗袍,遮掩了她的青涩,端庄素雅。只是神qíng显得局促不安,在姨太太面前矮了一头。听说是老式的女子,果然怯懦温顺。
白云灵接过话头:“我还在想呢,怎么不见大哥……还以为又是公务繁忙呢……”
“最近的确是繁忙了一些。来的路上,督军还在说,夫人与六小姐来了这些时日,款待不周呢……我又一直生病……”云媛淡淡笑道。
白云灵正要接下语,便听到玻璃门外一阵整齐的扣靴声音,督军二字外分响亮。
缠枝花纹的玻璃,只能看到外面影影绰绰,高大身影显得门上。吱呀一声,玻璃门缓缓推开,白云灵突然觉得心中窒息般紧迫。
云媛能理解她们的心qíng,并不觉得白云灵的表qíng失态。转眼瞧慕容画楼时,她神色平淡,修长羽睫将神态覆盖,木讷得有些……有些太过于平静。云媛蹙眉微怔,便听到白云归呵呵笑声。
第31章 应试
听到白云归的声音,慕容画楼起身,垂眸站立。直到白云灵一声大哥,她才轻扬眼睑,纤浓睫毛微闪,目光从白云归身上惊速跃过,刻意压低嗓音,声音细如蚊蚋:“督军!”
他身量高大结实,黑色便服减弱军人的煞气,平淡和蔼;脸上轮廓深邃鲜明,眼眸带刃,眉梢挑锐,令人不敢小窥,透出当权者的冷酷。
“都站着gān嘛,又不是阅兵!”白云归笑道,低沉声音被岁月沉淀,粗粝里有好听的磁xing,敦厚响亮。
他这一语,白云灵才放松一些jīng神,云媛也连忙劝她们坐下。
圆木桌子,白云归坐在慕容画楼身边,云媛与白云灵坐在另外一边。他身上能闻到轻微烟糙气息,抬手间还有一缕紫罗兰的缥缈香味。
他这样的人,不可能用紫罗兰香薰,云媛的香水亦不是这种味道。
他刚刚下楼,可能遇到了熟人,那人身上紫罗兰的味道,粘在他身上。
二十二世纪的时候总是出任务,她对任何细枝末节都会留意到,从蛛丝马迹里寻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如今么,慕容画楼无奈摇头,真是天生的劳碌命,安逸下来尚且如此谨慎。
“灵儿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上次见你的时候,还够不着桌面,扎着羊角辫子,害羞躲闪在丫鬟身后呢……”白云归寒暄笑道,忽又想起自己多年未归的惆怅,目光微敛。
白云灵却莫名地双颊霞飞,喃喃道:“那都是十几年前了……上次大哥回去的时候,我跟三哥去了英国,没见上……大哥没怎么变,跟娘chuáng头那帧照片里一样……”
那帧照片,是他十八岁在德国时照的……
白云归端起茶杯,手掌一圈握枪磨砺的轻茧,笑容飘忽:“……还留着那照片啊?”
云媛察觉气氛不适,连忙打岔,问起厨下有什么好的海鲜,才把叙往事的话题打断。
在法国餐厅,吃的却是中式菜肴。青花瓷碟配上时令罕见鲜花,镶嵌金玉满堂的佳肴,色香繁盛,令慕容画楼眼眸倏然亮起,氤氲贪嘴的憨态。
云媛将青梅米酒斟在她面前的密瓷小盏里,潋滟碧波微dàng,清甜暗香萦绕鼻端,画楼幽静的眸子里光晕浮动。她爱美酒,更加爱美食,这些酒与菜肴,都是最正宗的古典中餐。
尚未下箸,白云归声音在耳边道:“……半承进来可好?盛京一别,将近二十年不曾见到他……”
白云灵在桌下踢了慕容画楼一脚,踢得她莫名其妙。
她转眸看了下白云灵,尽管对方一直在使眼色,慕容画楼还是不明白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挺好的,如今慕容家的生意,都是大老爷在管……在霖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能耐人……他女儿都快十三岁了,模样跟大嫂很像,经常去我们家玩耍。家里人都说,外甥女多像姑,将来长大了,定是一等一的美人……”白云灵笑呵呵道,脚却一直在轻轻碰慕容画楼。
半承,指的是她娘家大哥慕容半承。原来刚刚白云归的话是问她的。
包房窗棂半推,和煦海风摇曳素淡帘幕,亦乱了慕容画楼的眸子,她不曾抬头,双手紧紧攥着,局促搁在大腿上,低声道:“挺好的……”
老式胆怯的女子,战战兢兢回话,好似凄风苦雨里一朵娇嫩花朵,随时便要被风雨摧断。白云归见她这样,而后便再也不曾同她说话,生怕她受拘束。
他想,大抵在她眼里,自己是恶魔一般的可怕人吧?
白云灵一开始拘谨,话匣子打开了,亦活泼喜人。喝过洋墨水的女子,便是落落大方,跟白云归与云媛jiāo谈,言谈高雅,举止温淑,跟低头吃菜的慕容画楼截然不同。
云媛的目光在一直追随慕容画楼。
她总觉得,这个女子不同……她的胆怯,她的木讷,好似恰到好处……
便是这样熟稔的露怯,让人莫名奇妙。
跟演戏一般。
云媛便是这样的出身,白云归与白云灵可能看不出来,却瞒不过她的眼睛。慕容画楼酒盏刚空,她立刻给她补上,态度殷勤。
“……夫人喜欢这酸梅酒?”云媛突然问道。
慕容画楼心底一顿,她已经很隐形了,偏偏云媛不肯放过她,这女子聪明得叫人气恼,却又不好置之不理,齿间低喃:“嗯,很好喝……”
“我大嫂爱喝酒呢!”白云灵一直想白云归留意到慕容画楼,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引头,自然不肯错过,“她最爱葡萄酒,时常见她去买来喝……”
慕容画楼苦笑,这小丫头是好心,却真帮倒忙。
“是吗?”白云归侧颐打量她,眼中浮光闪动。她素颜不染脂粉,gān净无暇,只是年纪太小,依旧看得出少女的青涩,湛澈滢眸浅浅,素淡如初荷。“喝得惯葡萄酒?”他又问。
慕容画楼也懒得回应他的试探,以木讷应万变:“还行,很好喝……”
白云灵泄气,素日跟她在一处,也能说笑两句。偶尔抬腕凝眸间,风qíng蹁跹,连她都着迷。怎么今日这样拘谨?好似换了一个人……不说输给姨太太了,就连她都比画楼优雅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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