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脆响,慕容画楼将手中的碗砸了出去。
白云归愣住。
她淡淡然起身,表qíng平静里簇拥着难以遏制的怒焰,声音却柔婉蚀骨:“我唯一照顾过的,只有我自己。如今,家里佣人只有厨子、管事和陈妈。我要替你煎药,喂你喝药、端饭喂饭,还有孩子……我做不来,我觉得好累。白云归,你倘若再啰嗦,我会发火的!”
白云归怔怔望着她。
她乌黑青丝不慎掉落一缕,斜垂在耳鬓,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
白云归噗嗤一声笑起来。
笑声难以遏制,他笑得越来越开怀,越来越放肆。
画楼终于变了脸,幽静眸子里涌现波涛。
白云归起身拉她,将她抱在怀里,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忍不住亲了又亲,半天才把慕容画楼哄好。
“明天起,我自己吃饭,用左手慢慢来……”白云归低声道,“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红瑜用了两天时间,便找到了苏捷和苏氏藏身之地,是张妍绑架了他们,高雪芝傻乎乎的被张妍杀害。
从最开始,张妍想的不是给白云归做姨太太,而是接近他,刺杀他。
慕容画楼最初来到俞州,杀掉的那些日本特务,日本特务机关都算在白云归头上。在特务机关内部,白云归是必死名单的头一个,日本人千方百计想要他死。
张妍早在日本就被人洗脑,她成了不折不扣日本帝国的忠实走狗,妄图想进入日本军方。
他们绑架苏氏和苏捷,想白云归亲自动手,然后猎杀他。
画楼和白云归都以为,日本人想和他合作。其实日本人早就有了人选,白云归一除,祖总统只需要对抗袁总理,他将会是日本人最大的傀儡。
救助行动中,红瑜带队,白云归、慕容画楼和罗副官还有十三名jīng英特务一起行动。
苏氏和苏捷没有被折磨,他们只是受了点惊吓。
那一天的特务,超出白云归和画楼预计的好几倍。画楼和白云归都没有想到,日本人是想要杀人。
枪击战中,红瑜和罗副官还有十名特工全部牺牲,只有三人护送苏捷和苏氏成功撤退。
白云归保护慕容画楼时,连中三枪。
他们俩撤退的时候,白云归避开功夫不及画楼,又中了一枪,正中了心脏旁边,他昏迷不醒。
画楼在海上漂了两天,才敢去接头的地方找杨嗣发,把白云归jiāo给他。她一直用药控制白云归,不让他的伤口恶化。
画楼说,白云归想要隐退,杨嗣发没有怀疑。
因为杨嗣发想要陆军总司令的位置,他碍于白云归的jiāoqíng,一直不曾动手。如今白云归主动退出,他很乐于见到。
他是个有良心的人,虽然白云归重伤,慕容画楼看上去奄奄一息,他没有动歪心思,替白云归办好葬礼。
葬在白云归陵墓里的,是罗副官。
红瑜和剩下十几名特工的尸体,被淹没在茫茫大海,只有罗副官被渔民打捞上来,正好被杨嗣发的部众发现,将他的身子保存。
等白云归醒来,他的葬礼已经结束。
当初他说他要隐退,画楼给他的建议,便是装死,他不同意。
如今,慕容画楼自作主张,替他安排了一切,他有了意识,便是在杨嗣发的军医院。前天才从甬道里回到官邸,才知道自己下葬了,慕容画楼演了场好戏,他的父母双双病倒了。
轮船爆炸时,苏氏和苏捷受了轻伤,慕容画楼不管不顾,派了名医生,让方副官跟着,塞到轮船上,去了美国。
连慕容半岑都说事后才知道母亲和弟弟已经上了船,他也急忙离开,连白云归的葬礼都没有参加。
高平莎留了下来。
白云归觉得画楼太急切,什么都不准备,说做就做。
可静心下来想,拔毒瘤需要用猛药,若画楼不是如此qiáng势,白云归会一直下不定决心隐退。
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
虽然有时会抱怨,可真正要放下,他做不到。
白云归又看了妻子一眼,越发觉得这女子杀伐予夺,剽悍霸道。
“我要在房间里摆玫瑰……”慕容画楼在他怀里,得寸进尺道。
白云归嗯了一声,笑道:“好……”
“那我等会儿把清歌抱下来给你瞧瞧。”画楼见他gān脆,心qíng顿时好起来。
白云归身体不好,上次受枪杀,虽然避开了,还有一颗子弹留在背脊;而这次,又有一颗子弹留在小腿骨里取不出来。
画楼不准他下chuáng。
白云归一听说儿子,顿时眼眸放亮。
他受伤住院,前天回家,前前后后已经二十天没有见到儿子女儿了,如今离他的葬礼,都过去半个月。
“素约也抱下来……”白云归低声哄着她,生怕得罪了夫人。
画楼只是笑。
她起身,自己把砸碎的饭碗收拾了,还问白云归要不要再吃饭,白云归说不要,她便和陈妈抱了孩子给他看。
白云归yīn沉的脸,终于彻底转晴了。
其实也好,慕容画楼帮他做了自己难以做出的决定,他以后就真正解脱了。带着孩子去南洋,过上清静日子。
晚上的时候,白云归自己用左手喝药,不慎掉在chuáng上,画楼没有说什么,还鼓励他继续,他就像个孩子一般开心起来。
喝了药,他对画楼道:“从我衣裳口袋里拿钥匙给我……”
画楼从衣柜的一套军装里,拿了钥匙给他。
白云归的眼眸却落在那军装上,他仍是舍不得的。
画楼猛然将柜子关上,他才收回了目光,拿出一根钥匙,让画楼去他书房第三个抽屉里拿东西。
画楼抱了一张大大的图纸回来。
“那时你瞧着我送给灵儿的花园很喜欢,我就想替你盖一处花园洋房,叫人设计了图纸……”白云归语气有些傲然,慢慢开了图纸,“后来我又想去南洋,房子一直没有盖。你瞧瞧,还有哪里不满意,我们商议一番,将来就在南洋建这样的房子……”
画楼将手覆在他的手背,没有看那图纸,垂眸半晌才道:“和你在一起,住哪里都好……”
白云归倏然抬眸,错愕望着她。
这是慕容画楼第一次如此明白表露自己的感qíng吧?
他不顾chuáng上的图纸,将她压在身下,使劲吻着她。屋子里不知何时又放进了玫瑰,有馥郁花香阵阵,白云归第一次觉得,新鲜玫瑰如此瑰丽香甜。
他因为慕容画楼,爱上了玫瑰的香气。
第271章 心思
白云归闹腾了一会,才认真和画楼看起图纸,两人商议哪里添减,屋子里温馨如水。
没清静多久,素约又开始哭闹不休。
画楼无奈叹了口气,对白云归道:“当前最重要的,是赶紧离开俞州,去香港落足,再找几个人照顾孩子。素约脾气真大,我带了她这段日子,头都被她吵晕了……不过,女孩子有点脾气好,将来不受人欺负……”
白云归听着她自相矛盾的话,忍俊不禁。
画楼说他宠孩子,其实她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整理衣襟,上楼去了抱了素约下来。
画楼依依呀呀学着孩子说话,喂了她半瓶牛rǔ,孩子终于不哭了,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白云归。
“我抱会……”白云归被孩子墨色眼眸瞧着心底软软的,不顾身上有伤,要接过素约。
画楼毫不客气避开他,笑道:“你照顾自己。要不然,我等会要照顾素约和清歌,还要照顾你。”
然后就指着白云归,不停地素约说,爸爸,爸爸。
白云归笑容越发轻盈,心底那些yīn霾缓慢被孩子的笑声和慕容画楼的努力驱散。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正是天伦欢乐时,周副官来敲门:“夫人,李三少来访。”
李三少?
李潋之?
画楼看了眼白云归。
白云归也在看她,最终道:“要是觉得累,就不要见。”这半个月,画楼谁都没有见。
画楼把睡眼迷蒙的素约jiāo到他怀里,让他小心,别被孩子打到了伤口,又道:“你的伤好得差不多,咱们要筹划着离开俞州,该jiāo代的事我都要jiāo代一番。从今天起,我是要见客的。”
语气里颇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洒脱。
白云归有些心疼望着她,默默颔首,柔声道:“去吧,我看着素约睡觉。”
陈妈在照顾清歌,画楼把素约jiāo给白云归后,换了衣裳下楼。
并不是一个来客,而是一群……
画楼穿了件墨绿色旗袍,原本纤柔腰肢在深色衣裳衬托下盈盈yù折,似弱柳若淡花,娇弱不堪。
她的肌肤白的近乎透明,更添了几分凄婉。
客厅里的来客都望着她。
她一眼扫过去,便看到了一张张熟悉面孔,笑容再也不能平静。她压抑着心中喜悦,表qíng疏离而落寞,跟他们含笑点头。
来客中带着眼镜的年轻俊逸公子,一袭rǔ白色西装,米色大氅敞开,气度雍容。只是那镜片后的眼眸炙热中有几分哀婉。
什么李潋之!
李方景回来了!
她有些错愕,李方景在北方水涨船高,官运亨通,为何会扮成李潋之南下?
只有一瞬间,画楼的眸子横掠而过,落在李方景身边淡蓝色旗袍,雪色披肩的女子身上。她低垂着眼帘,垂头丧气的模样很孩子气,是季落夕。
除夕夜过后,白云归说季落夕被章子莫杀了……
画楼不信。
原来季大小姐真的抛弃章子莫,跑到北方找李方景去了。可是她没有重要到李方景亲自送回来的程度。李方景南下,大约是跟他留在香港的生意有关吧?
李方景左边,坐着眼眸湿润的夏采妩和紧紧攥住采妩手的爱德华。奥古斯丁。
“画楼……”采妩起身,声音故作轻松,却暗携沉重湿意,“我们前几天才听说白将军的事,你节哀!”
画楼搀扶了她的手,两人坐下。
她淡然笑了笑:“我没事,人死不能复生,我还有孩子……”
采妩以为她故作坚qiáng,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下,她急忙拭泪,很是láng狈。
画楼反倒安慰她。
众人见她不愿意谈白云归,更加不愿意旁人的安慰,便再也不提让她节哀。只是话题小心翼翼,气氛很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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