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够qiáng,是没有资格参与其中的……
若是太平盛世,他给予一个女人妻子的名分,兴许会指望她相夫教子,持家有方;可这般动dàng的年月,政府无能,外有列qiáng环伺,内有党派割据,他的妻子、他的家人或多或少会被时局牵连。一旦涉足争斗漩涡,他为了大局,或把妻子当垫脚石,或把妻子当利器。
垫脚石,踏过之后,便不会在收回。
利器会助他一臂之力,他兴许会爱护。
慕容画楼要让白云归知道,她并不是个软弱无能的女子,她不会成为他大业的掣肘。她需要这份庇护,自然需要为这个避风港买单。
这些道理悟得透彻,她心中是荒凉的。但是并没有太浓郁的恨意。
倘若她身居白云归如今的地位,她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军人出身的她,懂得舍与得二字的真谛。
不够狠毒的军人,是个好人,却永远成不了贡献突出的人,永远成不了功绩卓越的人!
不够狠毒的军人,在民族危难之际,是个无用的人!
慕容画楼下楼时,李副官已经等在那里,身姿笔直挺拔。
白云灵端庄坐在沙发里,跟李副官闲聊。
“大嫂,你才起来……”白云灵眸子里温柔染透,脸颊略带娇羞红霞,“李副官来很久了……”
李争鸿在一旁轻笑,目光从慕容画楼身上惊掠而过,垂眸恭敬。
慕容画楼打量白云灵,在李争鸿面前,她总是比以往更加温婉妩媚。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
电话铃声突兀大作。
李争鸿忙去接电话。
放下电话,他神色焦急:“夫人,出事了……”
“怎么了?”慕容画楼娴静眼眸一瞬间凝重。
“醉琼林饭店那边……姚文讯想要逃走,冲门口手无寸铁的学生开枪了……”李争鸿满腔愤怒,“夫人,又死人了!”
慕容画楼冰霜覆面,神色yīn冷得渗人,喊了另外一名副官:“马上去警备厅,让他们全体出动,将醉琼林饭店包围起来!是时候让姚文讯血债血偿了!”
“夫人,不可!”慕容画楼话音刚落,程东阳疾步进来。
第54章 以命抵命
“夫人,不可!”程东阳焦急闯进来,正好听到慕容画楼的吩咐,当即不顾尊卑,高声喝住她。
白云灵与佣人在场,他的话又生生扼住。
白云灵单纯,却不愚笨,他们要说是政治话题,她并不适合在场,当即轻笑:“我有些乏了,上楼歇会……”瞧了慕容画楼一眼,神色含忧。
女佣亦轻轻退了出去。
慕容画楼目不转睛瞧着程东阳,眸带霜色,声音凝重:“程参谋,为何不可?”
“夫人,您将姚文讯等人围起来,要做什么?”程东阳跑得急,汗湿鬓角,脸色更加苍白,金丝眼镜一层薄雾。他摘下来用衣襟轻轻拭擦,又道,“夫人,这回您听属下的!将他们围住,就是烫手的山芋!”
“如何烫手?”她愠怒唇角噙着讥嘲。
程东阳心中明白,不能再对她让步,任她胡来。便上前一步,语气严肃道:“刚刚接到的消息,姚文讯的那些近侍开枪,五名学生当场毙命,伤者约四五十人……如今他们被东南法政学堂的师生围住,但是只要咱们不管,那些师生手里没有枪,迟早要放他们走!他们欠下的血债,就是北方政府欠下的血债,全国人民会跟他们讨还,用不着咱们出手!那姓姚的毕竟是总统的心腹,您捉住了他,若是处置,得罪权要,军界的关系错综复杂,咱们要谨慎;若是不处置,便将舆论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这段日子相处,慕容画楼对程东阳的秉xing颇有了解,他万事求谨慎,不肯雷池一步。这样的人,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在太平盛世是个治国贤才,但在乱世,难成大器!
慕容画楼依旧瞧着他,黢黑眸子幽静。日影西移,金色斜照敛入她眼底,粼粼波光闪烁,反而看不清qíng绪。
李争鸿不安望了她一眼。
副官们立在旁边,观察这二人的脸色。
“夫人,属下觉得,程参谋言之有理!咱们围住姚专员,的确是引火上身!”李争鸿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道出自己的想法。时局的控制很难,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夫人本意是好的,但意外难以避免。李争鸿亦希望她远离是非之外。
“督军调教出来的人,果然是好样的!”慕容画楼突然笑了,眉眼扬起,颦笑间不掩蚀骨寒意,“军人的天职是什么,你们还记得吗?”
她并不待他们回答,继续道,“军人的天职,是保家卫国!守卫的,不仅仅是国土,更是国民!如今,无辜百姓枉死,你们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独善其身!军装在身,长缨在手,可是你们骨子里,却没有军人的傲气!自古政治就肮脏,它压弯了百姓的脊梁骨,压弯了政客的脊梁骨,难道也压弯了军人的脊梁骨?有你们这样的军人,我看不到民族振兴的希望!我以你们为耻!”
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却如烧红的火鞭,抽打在程东阳、李争鸿与在场每个副官心头,一鞭一血痕!
帘外花影摇曳,两只灰雀嬉戏,啾啾鸣声清脆,更显室内的寂静!
静的连呼吸声都不曾听闻。
外面的副官蹭蹭皮鞋声踏破了室内的窒息安静,年轻的副官慌张紧迫,没有注意满屋异样的沉默,报告道:“夫人,程参谋,姚专员又开枪了,打伤了几个学生,往火车站跑去了!”
慕容画楼眼梢带煞,声音如雷霆响起,震动耳膜:“张副官,马上去通知警备厅抓人!就说督军口谕,若是遇抵抗者,就地枪决!”
张副官心底一凛,恭敬扣靴行礼:“是!”
李争鸿望向她,碎金日光在她身后形成一个淡淡光圈,将她的明媚华容藏匿。只能看清湘绣旗袍上金色绣线光华流转,袅袅幻影里,她似古战场上的将军,麾下千军万马,运筹自如!
警备厅厅长冯元年最善审时度势,一句“就地枪决”让他明白这次任务的繁重,将警备厅军警全部派遣而去,丝毫不敢马虎。
这几个人身负血案,已经在舆论界引起皓然大波。倘若将来舆论对白云归不利,他可能要推出替死鬼。这个当口,不能出一点纰漏给白云归以柄!
这些军警,大部分是俞州老油条混混,平日无正经事,不过是欺男霸女、混吃等死,旁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的功夫却炉火纯青。见冯厅长掏空老底去抓人,自然不敢懈怠。
不过一个小时,便将姚文讯与三十多名近侍全部抓住!
“很好!”慕容画楼微笑,眼波潋滟,唇角弯起优雅弧度,“押到斯菲尔广场去!什么时候四周围满了看客,什么时候来通知我!”
斯菲尔广场在市中心,是个地标xing的建筑。
程东阳心绪已宁,他不知慕容画楼此举何意。但是话到嘴边,他生生咽下。夫人看似温醇,说话却异常锋利,刺向心底最薄弱的防护层,不到血ròu模糊誓不罢休。
她能捏住他们的软肋!
李争鸿恭敬立在一旁,神色再也没有质疑!
大约半个小时,整个广场已经人山人海。军警持械将姚文讯一行人围成圈,既不让他们出去,亦不让愤怒群众进来。
宁静广场rǔ白色长木椅被践踏,四分五裂。夕阳西落,鸽子归巢,却被鼎沸人声吓得惊慌失措,在空中盘旋,无家可归地凄鸣,最终被声cháo淹没。
东南法政学堂的师生个个挽上黑纱,拉着用红漆撰写的横幅:杀人偿命!
四个血红大字,似红色雾霭,笼罩每个人心头。
报社记者混在人群里,时时有镁光灯扑闪。
慕容画楼与程东阳的汽车刚刚停稳,嗅觉敏锐的记者便全部涌上来,七言八语问着督军对这件事的jiāo代。
慕容画楼一袭素色旗袍,黑色呢绒帽檐坠着黑色面网,只能看清她玲珑红唇衬着雪色肌肤,艳骨铮铮!
两名高大副官护送她,将记者与学生拦住,直径往广场中央而去。
姚文讯衬衫残破,鬓丝凌乱,láng狈被军警反扣。瞧着慕容画楼,他却浮起一抹得色,挑眉冲她笑。
慕容画楼目光淡淡,并不在他身上停留。
她后背笔挺,姿态庄重走向高台,微风轻卷她的裙裾,衣袂飘飘。
藏在面网下的眼睛看不清qíng绪,下巴却倨傲扬起,气质威严。她的目光投下那条横幅,四个血色大字bī退了天际晚霞的灼艳,似团火,在她心底熊熊燃烧。生命是最脆弱的,乱世里,命如浮萍贱!
沸腾广场渐渐安静,黑压压一片,全部瞧着独立高处的慕容画楼。
那单薄纤柔的身躯,能不能平息民愤?能不能扛起重任?
“上次督军遇刺,伤势一直未愈,所为委托我处理此事!”慕容画楼铿锵嗓音通过临时借来的简陋扩音器传遍广场每个角落,“督军说,他为官一任,不求政绩显着,只求一方百姓太平!”
“怎么太平!”黑色立领校服的男生年轻又炙热的面孔,愤怒诘问慕容画楼“我们同学先后死九人,伤一百零三人,督军要如此给他们年轻生命一个jiāo代!”
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如cháo水汹涌,整个广场人声喧闹。
慕容画楼不开口,定定瞧着,直到声cháo缓缓退却一点,才道:“受伤的同学,督军会担负医药费,另外补偿一笔营养费。至于牺牲的同学……”
她的眼眸转向被反扣的姚文讯一行人,似雪刃yīn冷锋利,“督军会手刃凶手,以命抵命!”
没有沸腾的欢喜,整个广场都沉浸下来,目瞪口呆望着慕容画楼。耳边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异常清晰。
慕容画楼缓缓走下高台,她的皮鞋声响彻整个广场。
学生们闹事,预料过很多结果,却从未想过督军夫人会轻飘飘一句:以命抵命!
走到姚文讯面前,慕容画楼站定。
他冷冷瞧了她一眼,然后高傲抬起下巴:“就算以命抵命,也要中央军事法庭的判决!我乃堂堂政府要员,白云归没有资格处决我!”
那些侍从紧绷的神qíng微松。
广场下的围观群众听到这句,顿时又嗡嗡吵了起来,叫嚷着什么,慕容画楼没有听清。
她大手一挥,对军警道:“全部枪决!”
冯厅长没有动,他错愕望着慕容画楼。那些军警没有得到冯厅长的指示,不敢贸然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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