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龙不过见过画楼两三次,便对这夫人有了极深刻的印象:她倨傲时qiáng煞顿现,威严霸气;她温柔时沉静如水,清雅娟秀。或抑或扬皆有楚楚风qíng。若说新鲜,便是白夫人吧?季凌龙从前还真未曾见过她这般女子。
明明很是不出众的眉眼,却令人过目难忘,因为她的神态,总是如此不凡。
既已招认,便没有继续审讯下去的必要。
正好副官说,军法处的阮处长来了。
画楼道有请。
阮处长今日终于有些进展,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正准备向白夫人报告一番,白夫人免得以为自己办案不力。
却瞧着餐厅里这样一幅qíng景。
画楼道:“易副官,你把人都押下去,jiāo给阮处长。阮处长,这便是绑匪和主谋者,劳烦您带回去再仔细审查,结案给我们一个jiāo待便可……我也不虚留您了。”
阮处长震惊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
送走了陆冉,画楼才发觉慕容半岑没有下来吃饭,便叫了佣人再去催催。其实慕容半岑刚刚下楼,便听到陆冉的哭声,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谨慎的他又折身上去了。
饭桌上,只有画楼与季凌龙言谈甚欢,不管是生活里的琐事还是俞州的时局,两人总能对上几句,令季凌龙颇为感慨:怪不得李方景如此看重这夫人,怪不得白云归会娶年纪这般小的她,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
而画楼亦觉得,季凌龙的海盐帮,办事简直神速,很多不涉及军事政绩的生活琐事,jiāo给他办非常省时省力。
她生了结jiāo之心。
只是要跟李方景说一声。季凌龙是李方景引荐给她的,她不能过河拆桥,把中间人一把甩开。
“说起海盐帮,总觉渊源不浅。”画楼送季凌龙走的时候,缓慢跟他说道,“落夕小姐身边,有个叫小六子的,我曾经见过几次,觉得十分投眼缘,好似他跟我弟弟半岑有几分相像。”
季凌龙呵呵直笑:“夫人慧眼识珠。我也觉得这小六子jīng明过人,非池中之物,跟在落夕身边可惜了。如今他在我跟前当差。我有心磨磨他的心智与耐力,让他端茶倒水,做些杂活。那孩子不急不躁,分内之事恭恭敬敬做好,内外之事一概不cha手……小小年纪又这等耐力,将来定是人中龙凤……”
季凌龙知道画楼跟自己一样,看中小六子的沉稳。说小六子像慕容少爷,那不是牵qiáng,简直是胡扯。
慕容少爷漂亮得像个大姑娘,小六子面huáng肌瘦的……
画楼莞尔:若不是这般心智不凡,章子莫怎能从个小混混,成为军政商三界通吃的大亨?
送走了季凌龙,画楼发觉大家都上楼了,只有白云灵坐在客厅壁炉前等待她。
“大嫂,我有话跟您说……”她声音喃喃,有些闷闷的。
画楼坐到她身边,打量她的脸色,便含笑问道:“怎么了?”
“大嫂,陆冉会死吗?”白云灵抬起水灵灵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似天外月皎洁宁静。
“不会,大约会关几年……”画楼笑道。关几年,还不是她说了算?画楼想要陆冉关几年,俞州军法处便会判她几年。
“……她好可怜。”白云灵垂首,“我说这话,你定要骂我愚昧,她那般算计我,我还同qíng她。可是听着她的话,我真觉得她好可怜。她不算计别人,别人就要算计她。比别人少一分算计,她就可能被害死……”
“她做的事qíng,令人发指,我不求释放她,能不能少判几年?”白云灵最终道。善始善终,她能做的,便是开口替她求最后一次qíng。大嫂若是不答应,她不会再开口。
陆冉的今日,哪怕再可怜,都是咎由自取。
白云灵这个瞬间才明白,为别人好,不等于放纵她的任何缺点……
不成想,画楼眼珠子滚了三滚道:“好……我会跟军法处说说。”
善良是一种美德,在这个新旧jiāo替思想尚未定型的社会,更加难能可贵。善良的人心中总会过得安宁自在。
但是善良如果被严词拒绝,白云灵可能因为这件事,对自己的善良彻底否认。这件事对她心灵冲击是极大的,很可能她会全盘否则自己,从而矫枉过正。画楼不想这件事,毁了白云灵的秉xing。
她有了更好的主意。
白云灵惊喜,她越发觉得大嫂可亲。
次日,画楼去了军法处的监牢,见了陆冉。
她很快招认,所以没有受皮ròu之苦,脸上有着死灰般的沉寂。瞧见慕容画楼,她露出毒蛇信舔般的yīn毒。
画楼则很是欣慰颔首:“很好,你还没有彻底放弃自己。陆冉,灵儿让我想办法,替你说qíng……”
陆冉脸上的yīn毒,一瞬间敛去,缓缓垂眸。须臾,她撇过头去,眼睛里有朦胧雾气:从小到大,从未有哪个人像白云灵那样维护她,信任她,对她关心;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居然还要白夫人来说qíng……
那个姑娘,有多傻?
“不必……”陆冉再次yīn冷道,“我不接受你的好意……”
画楼轻笑,声音恬柔:“陆冉,你为何对我如此敌意?你的今日,不是我设下圈套害你,全部都是你自作自受。你这样美丽,关上二十年三十年,往后出来了,还有什么前途?我教你一个法子,让你的罪,最多受两年的牢狱之灾……如果你做的好,甚至无罪释放……”
这个条件,好诱人。
陆冉重新打量画楼。
她依旧那样高贵端庄,眸子里平静幽深,看不出太多的qíng绪。
“你有兴趣吗?”画楼问道。
半晌,才听到那头的声音嗡嗡的:“你说说看……”
“你才二十岁不到,如何敢行这般大胆之事?不过是陆省长知道白督军对自己不喜,所以用你的xing命和未来bī迫你被黑锅……陆冉,你这样美,跟法官说的时候流下眼泪,神态再哀切几分,我回头跟阮处长打声招呼,舆论会站在你这边的……你演绎得好,说不定还能无罪释放……”
“你让我害自己的父亲?”陆冉怪叫起来。
她知道白云归要换掉父亲了。这个夫人好狠毒,居然让自己出手,背上不忠不孝的骂名;而白云归则不需要承担摒弃老臣的责任。
摒弃老臣,往往令旁的大臣兔死狐悲,政府人心不稳,任何当权者都不希望看到。所以明明不喜陆满城,白云归也犹豫着不敢动他。
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好算计,好狠毒的慕容画楼!陆冉狠狠盯着她,恨不能扇这女人一耳光。为了她的男人,她倒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想用这般轻描淡写的法子,在白云归面前立大功。
凭什么?她陆冉就是因为白云归,才走到今日这步,她凭什么去帮助白云归?
她凭什么助慕容画楼得到更多的宠爱与信任?
陆冉咬牙切齿。
第108章 白云归回来
这个年代,儒家三从四德的余灰尚未冷却,陆冉心中,不管父亲如何过分,她不敢有怨怼。
画楼转身便走,声音渐行渐远:“一个把自己女儿当成官场踏脚石的人,我觉得他配不上父亲这个神圣的字眼。”
千里之堤毁于蚁xué,长久的积怨,只需要给一个发泄口,便会是倾洪之势。
白云灵是这样的,陆冉也会是。
画楼太了解像陆冉这种人的xing子:为达目的,她会不择手段。
而且昨晚从陆冉的话中,画楼听得出,陆满城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轻则呵斥,重则打骂。陆冉心中,对于父亲亦是惧怕与依赖,并没有太多感qíng。她需要依靠陆满城生存下去。
现在,她深陷囹圄,最美好的年华可能都要消磨在这里,她满腔报复与壮志,岂能这般沉寂?
陆满城与她的生存关系,再也不存在了。
虽然攀咬陆满城,会让白云归与慕容画楼都获益,但是最大的受益者,却是陆冉。主谋和被迫胁从,罪行很轻很多,舆论亦会偏爱她。她又是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美丽女子……
回程时,画楼弯了弯唇角,陆冉会jiāo一份满意的答卷的。
果然,开庭那一天,陆冉证词大变,将以往应下来的全部推到。
舆论一片哗然,声讨陆满城的呼声越发高涨,觉得他简直是禽shòu不如,居然这样利用自己的亲生女儿。
军法处的阮处长甚至拿了好几个有力证据,证明陆冉的确是被父亲胁迫,甚至威胁她的生命,她才不得不做出这般事。
报纸上的首版头条新闻,站在法庭中央的陆冉,哭得梨花带雨。
旁人问她一开始为何应下来。她道,为人子女,不道父母之过。父亲再如何,亦是生养了她一场,她于心不忍,想着自己全部顶罪,还父亲养育之qíng。
有个刻薄的记者又问,如今为何翻供?
陆冉哭得凄婉绝艳:“我还有四个妹妹,她们都到了我那般年纪年龄……”
哄的一声,扔下一块炸雷,舆论简直翻了天。陆满城成了万恶政客、无耻家长的代表,一时间有群众激昂,冲进陆家花园,又打又砸。陆满城跑得快,才没有被捉住。
而陆冉,顿时环上了正义的光芒。
第二日,军法处就正式对陆满城下了拘捕令。
一直闹到旧历年腊月二十八,陆家的公案才算完结。
陆满城背叛囚禁五十年,抄没家产,陆冉无罪释放。
“五十年……”白云灵听到这个消息,喃喃念叨,“大嫂,多谢你……我知道,你是帮陆冉提供了她父亲的证据。”
画楼含笑没有否认。
她原本想关陆冉两年,可是舆论太偏爱她了,军法处亦不好徇私qíng,只得顺应民意,无罪释放陆冉。
转眼便是腊月二十九,除夕夜,今年的腊月没有三十。
想着明日白云归就要回来了,画楼只觉得心口微微窒闷。
他不在家的这段日子,画楼过得像刚刚来俞州那样,自由,轻松,愉快。整日喝酒、逛街、听戏、品尝美食。
还跟吴夏采妩去教堂礼拜。
画楼不信这些,却也觉得好玩,特别是跟着吴夏采妩,觉得她十分有趣。采妩声音清亮,说话慡快,很对画楼的脾气。
除夕夜,白云归突然打电话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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