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窗玻璃被打碎了,她隔着往里看,折的千纸鹤还在她的床头挂着。封锐当天带她回来取,半路上打闹没取成。惠圆在楼道上坐下,一时没了方向。
她决定先回封锐的地方,再等几天。
玻璃瓶的花开始枯了,她用头绳扎了倒挂在门楣上。又记起什么似的,拿下来,拍了照发到圈里,问谁认识这花?
群里发出来一堆名字。惠圆一个个敲到手机里辨认。鲜花她见过,对图能认出来。
对到倒数第二个,对出花的名字:鸢尾。花语是:绝望的爱。
惠圆觉得封锐对自己没有爱,仅仅是惺惺相惜,因为和她都有不开心地童年。或者童年都受过创伤。即使有,也不会深刻,不深刻,失去或者得不到就算不得绝望。那么这花?她记得封锐说是他捡来的。
捡来的,便不存在他的选择,他没选择去爱。
惠圆坐下来,开始回想酒醉时。她的大脑像被注了遗忘剂,很多片断都要靠东西刺激。比如看见花,她会想起来前后一点细节,那么酒呢?酒之前是什么?惠圆竟然想不起。她抱着自己的头猛烈捶打了一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用冰冷刺激自己。冷得不够,她又开开了窗。天正起了北风,呼呼地冷风往屋里和惠圆的身上灌。她张开臂,迎着风打了个哆嗦。
她把自己整感冒了。又回到了那一年,烧得人事不醒。那一年,还有室友。这一年,她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等死。或者等死神把她救起。
她觉得自己滑进了一个黑漆漆的洞里。洞很深,也很黑。她想走,拔不动脚,两脚陷在泥泞里。她想喊,嗓子里燃烧着一团火焰。眼看就要烧光她的脸,烧光她的头发。她无能为力。只能等到这团火烧干自己,变成一具干尸。
半夜里,黑洞里似乎下了雨,可就那么一两滴滴到了她的脸上,唇上。她想吮两口来灭灭火,嘴上却像搁了两把刀子将她的喉腔割开了。她放弃了求生,不想再徒劳挣扎,等着死神来拉起她,她会脱掉鞋,脱不掉,她会锯断腿。惠圆不知那个黑洞何时竟给了她如此果断,如此大的勇气。
一声长而刺耳的电话像菩萨的手将惠圆从地狱大使手里拉了回来。全身酸疼得厉害,起不了身,她摸索到手机,努力了三次,从眼缝里看到一个陌生电话,她开了拦截,这是一个骚扰电话。
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得关上了,连窗帘也大概被风吹得合了上。惠圆抓了抓枕头,努力让自己上身坐起。她不知昏睡了多久,头发都打结了。唇裂出了血,她记得梦里的湿润,想着定是自己喝了自己的血,还当成蜜糖一样。
四肢烧得轻飘飘的,却把脑子又烧好了一半。她想起酒醉前也似这般梦里的情景,掉进了黑洞里,黑漆漆地,却能看见自己的眼睛。封锐似乎在她掉进黑洞前还在问她:你在找谁?她迷濛中回答:一个……我弟弟。不知道封锐听到没有。
她想说,一个坏蛋。多年的自我培训让惠圆形成了敏感词的条件反射。她无意瞒他,只是一种意识上的自保。
封锐给了她一块黑森林蛋糕,她吃得高兴,吃了一半,留了一半,因为蛋糕上面跳跃着几个字母,被封锐从中间切开了,惠圆在昏倒前,曾经猜了几个字出来。
发烧后的惠圆,照常上班。只是瘦得让人大骇。一场感冒烧掉了她所有的脂肪存储,也把骨头烧细了。走路飘得,愈发没了声音。
冯林从北京来找惠圆。惠圆想想那些大嘴巴,他找到她也不难。她订了个地方,让冯林在那儿等她。
几年不见,惠圆觉得冯林已经不再是她能够随便接近的那个小同乡了。他变得严谨而不失风度,除了初时的寒暄,惠圆甚至一度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来打断他对她的幻想。
他们约在了“断舍”。
怎么想起我来了?惠圆开场。
一直在想,并不是一时兴起。冯林答得深沉。
你还爱吃鸭蛋?我们不合适。两声同时响起。
一齐沉默。
冯林,听同学说,你现在过得不错。北京那地方也适合年轻人闯荡。找一个志同道合的或者能够照顾你的人吧。话出口惠圆觉得自己太多情,她和冯林从未开始过,他也从未正面的,正式地对她表示过,允诺过什么。她这些年一直单着,也并不是为了他,她想说清楚,却又觉得言多必失。就像你对一个陌生人一样,在一件没有共同目标的事情上会解释吗?会争执吗?
不会。因为你不会将一个毫无瓜葛的人放在心上。他的一言一行也影响不到你。你若在意了,是因为你对这个人起了妄念。她想冯林其实是知道的。或者是他寂寞了,出国又回国,夜深人静时,难免孤单。与其在茫茫人海里寻找,不如找一个熟悉的,有过好感的,让感情慢慢沉淀。
冯林长在一个传统家庭,受过西化教育的冲击,但骨子里,他不会太陷入感情。
你不行吗?他问。
我的心,不行,我过得太累了,我是要赎罪的。惠圆说完恹恹得看向茶杯。大病初愈,身心依然缺乏阳气。
我等你,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再等这几年。
谁让你等我的?惠圆突然狂躁起来。冯林看看周围,轻轻用手把她抚了抚。惠圆觉得他很胸有成竹,他特意挑了这个三天的假期来,定是给自己定了点什么甜头的。可她不是他的良人,她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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