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心里明白,床上的人儿一日没有个好转,醒着的人便一日没有心灵上的安宁。
朱棣有时候会把门关起来,不让任何人进来,坐在床头的榻子上,轻轻地抚摸着赫连漪的脸颊和秀发,跟她说很多很多的往事,从他们初遇开始讲,这几天慢慢的把所有的回忆都说完了,朱棣便只是呆呆的看着她,有时候低声呢喃的喊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永远也得不到答复。
新生的公主,因为一出娘胎母亲便陷入昏迷,她的父皇也不愿给她取名字,总是说等她母亲醒来让她母亲来取,好像只有用这个小小的诡计要挟着床上的人儿,她才会在某一天醒过来----她那么爱自己的孩子,绝不会让孩子连个名字也没有的。
公主的母亲爱她如瑰宝,直至几乎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她的父皇在她没有出生之前也是一直爱她,期盼着见到她的那一刻,可是那一刻到来之后,换来的竟然是她母亲永久的沉睡,折让她的父皇的心理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似乎不敢见到这个公主。乳娘有时候把公主抱来,想让朱棣亲近亲近,朱棣却总是淡淡一抱,浅尝辄止便又递了回去,有时候他甚至不敢仔细的去看这个襁褓婴儿,害怕在她眉目之间找到她母亲的影子,更害怕自己心中那邪恶的念头产生----她母亲因她如此,他心里有些恨这个孩子。
可是朱棣不敢明目张胆的恨这个孩子,她的母亲就在那床上啊,那么的爱她,自己若是恨她,那怎么去面对她的母亲呢?
朱棣记得赫连漪刚刚陷入昏迷的时候,偶尔还会在睡梦中,皱着眉头,攥着拳头,满脸痛苦的扭动身躯,那时候他会抱住赫连漪,在她耳边说着软软的情话,让她慢慢平静下来,可是现在,那偶尔的惊悸都没有了,她就一直那么躺着,一直那么睡着,像……像……像一具死尸。没有人敢这么说出来。但是事实确实如此。
“今天是权贵妃昏迷的多少天了?”朱棣低声问道。
宝儿一边用一块温热的湿布替赫连漪擦着越来越凹陷的脸蛋,一边答道,“回皇上,十一天了。”
“太医怎么说?”朱棣又问道。
宝儿这下不敢回答了,垂首立在一边,呆呆的站着。
“哑巴了吗?”朱棣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愠怒。
宝儿一愣,因为是权贵妃的贴身侍婢,又是三保的对食妻子,朱棣对自己一向很是客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暴躁过。可是宝儿也清楚,朱棣的一切变化都是因为床上昏睡的那个人。“太医说……贵妃娘娘生产时大出血,耗尽了气数,后来用人参吊回了一口气,才得以保住性命,现在每天也是靠着汤水和药汁存活,但是五谷杂粮乃是人身体之根本,娘娘牙关紧闭,水米不进,若是再这么耗下去,总会耗空身体里的最后一点能量……”宝儿抬头看了朱棣一眼,终于艰难的说出最后几个字,“那时候,香消玉殒。”
朱棣常常吐出一口气,对宝儿说道,“出去。”
宝儿已经习惯了这样,端着水盆便出去了。
朱棣瘫坐在床头,看着那张因为消瘦而显得有些陌生的脸,“阿漪……阿漪……你还在吗?”
床上的人儿依旧睡得深沉,连呼吸都似乎要听不见,若不是将手搭在她的鼻息之下还有弱弱的热气,朱棣几乎以为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
朱棣有些痛苦的呼出一口气,对,自从赫连漪昏迷之后,他的心就陷入了痛苦,连呼吸都显得疼痛。“阿漪,你回答我一声啊。”
朱棣这句祈求一说出来,声音便哽咽住了。他的眼泪漱漱的落在赫连漪的脸上,顺着赫连漪的脸庞滴落道枕巾上,看起来仿佛是她自己流出的眼泪,对,她醒着的时候就很喜欢流泪。
朱棣伸出手,在她脸上将泪水抹干,仿佛那真的是她流的一样,从前也曾这么帮她擦去眼角的晶莹,可是现在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动,都充斥了他的脑海。
再也看不到了吗?再也看不到了吗!再也看不到了吗?!她曾经信誓旦旦的答应过自己,永远会陪在自己身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可是真的再也见不到她的笑脸她的泪水了吗?
朱棣在心底呐喊,他又开始害怕,他握住赫连漪一只枯瘦的手腕,放在脸上摩挲,“阿漪,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现在我求你一件事,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回答他的依旧是空气中的静默。此时的他,心仿佛沉入了海底,他感到了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们不是才过好了吗?我是真命天子,龙之子嗣,难道这人间所有的事不是该由我来做主吗?让她活,让她活!只要她能活,什么皇位,什么江山,通通都见鬼去吧!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她活。哪怕用我的性命去换她的呢?”
朱棣从不信命,更不信天,除了权利和武器,这世间几乎没有他信任的东西,可是他此时却如此的虔诚,他在祈祷,在向他从不相信的命运和上天祈祷,祈祷能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赫连漪哪怕一天的生命,只要她醒来,什么都是值得的。
赫连漪的手腕已经瘦的有些硌手,可是她依旧那么美丽,依旧那么年轻,和初遇时一样,她还是那么个样子。那时候她坐在古琴之前,穿着朴素的裙衫,绾着松松的发髻,那么认真的弹奏着曲子,在他走进之后,眼神有些迷茫的看向他,随之便是满眼的精怪和聪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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