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朱棣即将出行,一直忙碌交代朝事,不会再来我这里了,直到夜深,已然睡下,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声,连忙坐起来,“谁?”
“我”朱棣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深夜的冷气。
我还没有来得及下床,朱棣已经走了进来,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穿着还是一丝不乱的,笑道,“你竟忙到现在吗?”
“可不是,你别起来了。宝儿已经在给我备洗漱用品了。”朱棣往梳妆台前坐下,用一只手托住腮,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直让他看了半天,发现他还是一句话不说,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瞧什么这样出神?是因为我卸了妆容,看起来不如白天光彩照人了吗?”
朱棣摇了摇头,微笑道,“正好相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都不敢太过宠爱你。”
“你这话我又弄不懂了,既然是清丽脱俗,为何还偏偏不宠爱了?”我歪着头问道。
朱棣走到我身边,嘻嘻笑道,“我若是对你宠爱过分,只怕要落下好色的名声。”
我啐了一口,“你朝上的臣子知道你私底下这样贫嘴贱舌吗?”
正没说完,宝儿已经端着热水进来,准备侍奉朱棣洗脸泡脚,我便打住了,朱棣坐在一边,直对我挤眉弄眼的取笑,我心里觉得甜丝丝的,之前的那些温馨暖意又慢慢的回来了。
七日之后,我和朱棣轻骑带着三十骑大内高手侍卫并三保出发了。为了不引人瞩目,丫鬟太监一个都没有带,是以途中朱棣的衣食住行基本都是我亲自照料。除了荒无人烟的路段朱棣会出去骑马与三保闲聊几句,其他时间他都是和我在马车内,因为没有什么女眷,朱棣又不是养尊处优之辈,我们不过半月就紧赶慢赶到了河南开封府。
一路上国泰民安,民风淳朴,若是没有灾情,这倒是一次不错的远游。只是越到河南地界,路上饥馑之民便越来越多,及至到了开封府,便有些触目惊心了。
朱棣为了能够更好的了解到灾情,也不再在马车内呆着了,有时候是骑马,有时候甚至会下来步行,除了三保紧紧的跟在我们身后,。他不在,我一个人在车内也呆不住,便也时不时的下车与他同行,一开始他不愿意我步履劳顿,总是赶我回车上,后来见我身体还算康健,便也不再赶我了。到了开封郊外,更是看到了大批的难民迁徙,三保拉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问道,“老伯,你们这是往哪里赶?”
老头一听到人声,吓得连忙把怀中的破包裹搂得更紧,一抬头见我们几个穿着还算光鲜,才稍稍放心些,用苍老的声音答道,“去洛阳,听说那里的水患要好些,说不定能谋到一口吃食。况且,这开封府,也呆不下去了。”
“哦?朝廷已经得到了灾情的消息,圣上已经开始筹备赈灾,不过坚持些时日,补寄粮食便会送到这里,为何说这里呆不下去了?”三保奇道。
老头叹了一口气,两行老泪便流了出来,“等着朝廷赈灾,且不说何时能来,若是一直在城内耗着,只怕等到补寄来了,老命也没有了!”
“这话怎么说?”我也不禁好奇起来。
老头用脏兮兮的袖角擦了擦浑浊的泪水,“水患尚且能等,可是城内还爆发了鼠疫,如今连饭都吃不上,谁能有闲钱去治病?我的老伴和儿子媳妇孙子,全都在鼠疫中,又饿又病死了,只剩我这把老骨头,还留在这个伤心地做什么?我的闺女嫁到了洛阳,我去投靠她,就算饿死在路上,也不愿再在这里坐以待毙了。”
朱棣听着老头的悲惨遭遇,也不禁皱起眉头,“城中很多像你这样的吗?”
老头指了指四周正在赶路的人,“喏,这些人若不是被逼急了,谁愿意离开自己耕作了一辈子的地方?死了也不得安宁啊!”
我追随着老头的目光,正看到不远处一个妇女拉着一辆破板车,车上两床破旧的棉絮里裹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脸色蜡黄,正好似病了一般,便走上前去,拦住她问孩子是不是病了,那妇女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却乌发如银,红颜似槁,一脸愁容,连话也懒得答,只是点了点头,靠近了看,那小男孩更是骨瘦如柴,看着可怜无比,我正伸手准备摸摸他的额头,朱棣疾步走到我身边,一把抓住我的手。
那妇女见如此,苦涩道,“这位太太,别摸着孩子罢,他病了,会传染的,我看他也就在这两天了。”说着,心酸不已,眼泪已经一滴滴落下,“我的儿啊!你这么小,就受了这么多苦,都是为娘没用。”
朱棣的脸色越发难看,“孩子的爹呢?”
“修水坝,大水冲走了,尸首都没有找到。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相信老天爷这样不公平,带着孩子在河岸边找了十多天,孩子的爹没有找到,这孩子又染上了鼠疫,都怪我,都怪我……我带孩子出城,走到哪里是哪里,喏,你看,我这车上什么都没带,就那一根绳子,我儿子什么时候断气,我就找棵树上吊了结了自己。”
看那妇人的脸庞,果然是生无可恋,一副枯槁,随时都会想不开的模样,我心中不忍至极,道,“这位大姐,你别这样灰心,既是咱们遇上了,便是有缘,你夫君乃是为了大伙儿修建水坝才没有的,本是英雄,你和孩子不应落得如此下场,反正你如今去哪里都一样,不如带着孩子和我们一起进城,这孩子交给我们,保管帮你治好,你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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