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嫂忙应了好。
许鹿坐车去租界的医院,看病的是个洋医生,听她说完症状,就让护士带她去检查。过了会儿,洋医生拿着检查的结果,再次把许鹿叫进了医务室,愉悦地说道:“太太,恭喜你,你怀孕了。这是你的检查报告。”
许鹿怔住,接过检查报告,看着上面的铅字,有些不敢相信。她心中顿时不知是喜是忧,傅亦霆不在身边,眼下时局又乱,讨个生活尚且不容易,怎么保护这个孩子?
它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许鹿拿着报告单,恍惚地走出医院的大楼,机械一样地上了车。
开车的林叔看她神色不对劲,以为是医生检查出了什么毛病,关切地问道:“太太,您的身体没事吧?”
许鹿摇了摇头,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时候的医疗落后,生孩子就是去趟鬼门关,打孩子更是。何况她怎么舍得打掉这个小生命?傅亦霆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允许的。而且从最开始知道有它存在的震惊缓过来后,现在心中竟慢慢生了些欢喜。
那种油然而发的母性,是骗不过自己的。她的孩子,哪怕再难,也要生下来。
“林叔,麻烦你开车去冯家,我有事找我娘。”
林叔顺从地点头,发动油门,离开医院。
冯清已经去日升洋行上班了,干得还不错,王董常在许鹿面前夸她。这丫头近来懂事不少,兴许是知道局势紧张,姐姐不易,也帮着分担了家里不少事情。
李氏独自坐在客厅里看报纸,她现在很关心国家大事,听到开门的声音,扭头看过来。
“小婉,你怎么回来了?”李氏立刻把报纸放下,迎了过去。女儿现在很忙,常常一个月都见不到几次面,她也着实挂心。
许鹿找不到人商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氏。她低头对李氏说:“娘,我怀孕了,两个月。”
李氏先是微微张开嘴,然后紧张地抓着许鹿的手臂:“你去医院看过了?确定是怀孕了?”
许鹿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氏露出笑容:“好,好,怀孕了好!怀孕了我们就得好好生下来,别怕,有娘呢,娘给你带!”她拉着许鹿坐下来,“可你不能再这么忙了,对孩子不好。这样吧,你搬回家住或者我搬到傅公馆,方便照顾你。”
“娘,家里有很多佣人,您不用操心……”
李氏不以为然:“光有佣人怎么能放心?我得亲自看着你,这可是我的亲外孙啊。改天我要去医院,告诉你爹这个好消息。”
许鹿之前接过医院打来的电话,据医生所说,冯易春可能撑不过这个月了。她还没把消息告诉李氏,怕李氏承受不住。但冯易春苦苦挨了这么久,李氏大概心里也是有数的,没有提把他从医院接回来的事,宁愿麻烦点自己跑到医院去看他。
可能死对冯父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李氏又跟许鹿唠叨怀孕应该注意什么,饮食起居都不能马虎,头三个月最危险。她还亲自给许鹿削苹果吃。
这时,家里的电话忽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佣人接过之后,匆忙跑过来找李氏:“老太太,医院要您马上过去一趟,说是老爷……老爷怕是不行了。”
李氏的身子猛地僵住,手中未削完的苹果滚落到地上。
许鹿陪着李氏赶到医院,雪白的床单罩在了冯易春的脸上,仪器那些都撤走了。医生和护士站在床边,神情哀默。李氏扑过去,伏在冯易春的遗体上嘶声大哭。
许鹿虽然不是真的冯婉,也没跟冯易春相处过,但见此情景,心中也是抑制不住的难过。医生和护士对她们母女表达遗憾和劝慰之后,从病房退了出去,让她们能跟冯易春最后相处。
许鹿陪着李氏哭了很久,冯清也收到消息赶来。
她对这个结果其实有准备,毕竟之前几次来医院,医生已经委婉地表达过冯易春的身体每况愈下,凭现在的医疗条件,恐怕支撑不了多久,进食都很困难了。
虽然如此,但毕竟是亲生父亲,她陪着李氏痛哭起来。
等哭过之后,护士来把冯易春的病床推走,停放在太平间里。许鹿和冯清扶李氏起来,到外面的长椅上坐下,左一言右一语地安慰。
李氏拿帕子擦着眼泪,哽咽道:“你们别担心,其实我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只是能撑几日便是几日。你们都瞒着我,可我那日到医院,无意中听到医生和护士的对话……”说着,她又低头啼哭起来。
冯易春的葬礼办得很简单,许鹿选了块靠近教堂的墓地,请了神父主持,将棺木放进去。只有邵华父子和冯先月父子前来参加葬礼。
天上飘着蒙蒙细雨,穿着黑衣的李氏在两个女儿的搀扶下,哭着看泥土掩埋过棺木,趴在墓碑上,与心爱的丈夫道别。
等仪式完成之后,李氏献了花,一行人回到专供家属休息的大楼里。冯先月和冯祺如今算是靠许鹿讨生活,态度也客气了许多。冯先月对李氏说道:“弟妹,你要节哀。老五缠绵病榻这么久,这样对他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小婉选的这个地方风水好,你可以放心了。”
李氏点了点头:“大哥,你有心了。”
冯祺也安慰了李氏两句,递了封抚恤金,然后父子俩便一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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