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温和地说道:“我给邻里做了点活换来的。你慢点喝,若是不够,锅里还有的。”
以冯家目前的境况,这碗鸡汤肯定来之不易。许鹿把碗放下来,皱着眉道:“娘,你怎么能给人干活……?”
李氏摸着她的头,不在意地笑道:“你别担心,就是些缝缝补补的事情,累不着的。倒是你头发几时剪得这么短了?还是长头发时的模样好看。”
许鹿知道冯婉是为了凑生活费,才把头发剪了卖钱。她不欲多言,看向李氏放在腿上的铁盒子,问道:“这是什么?”
李氏说:“是你爹原本要寄给你的信,怕分你心,没敢寄出去。那时家里也实在没钱寄信了……你有空就看看吧。”
李氏出去以后,许鹿把铁盒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堆着一摞信,都是冯父亲笔所写,像日记一样。字里行间,洋溢着对女儿的疼爱和殷切的希望,还有不能全力支持她学业的愧疚。
许鹿仔细地看每一个字,这拳拳的慈父之心,就算她不是冯婉本人,也深受感动。
冯父在信中还提及了纺织厂经营不善的原因。
现在各地的物价在不停地上涨,货源那头全都涨价了。冯父体谅他们的难处,接受了新的价格,而对来纺织厂买布的商人,还是维持原价。
后来亏损越来越严重,他想要涨价,正巧赶上东方和红桥百货两个大主顾被收购,不再跟纺织厂合作。冯父痛心疾首,这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她看了很久,还剩一半没有读完,想用牛皮筋做个记号,却发现底下还有两张没用的邮票和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信封。
信封上写着“冯易春先生亲启”,是写给冯父的,字迹工整,却不像是打小练出来的,可见写信之人并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与冯父来往的,不说是鸿学巨儒,肯定也没有白丁。
许鹿疑惑,这人会是谁呢?
信是开封的,显然冯父查阅过了。许鹿本打算放回去,却意外地看到信封的背面赫然写着“傅亦霆”三个字。
她目光停住,心跳猛然加快,怀疑自己看错,又盯着看了遍。跟报纸上登的那个傅亦霆是一模一样的!
巧合?还是……本人?她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看起来。
信很短,只寥寥几行。
“易春先生,近来无恙?尤记得晚辈初到上海时,走投无路,受先生惠助,铭感五内。如今打拼多年,总算小有所成。若先生有任何需要,可随时到上海法租界同孚里12号傅公馆,晚辈恭候大驾。敬祝康健。傅亦霆上,民国七年十二月。”
这是五年前的信了。许鹿的手指微微发抖,同孚里……应该是法租界公董局的所在处。那里住着全上海滩最有头有脸的人物,冯家曾经的祖宅也在那里。
莫非真是报纸上的那个傅亦霆?
这个发现,如同一个烙铁印在许鹿的心口,阵阵发烫。
依冯父的性子,大概没想过要对方报恩。甚至在最难的时候,都没有提过这件事。既然有这封信在手,她为何不去找这位傅先生?
时隔五年,对方也许不会认账,或许他不是报纸上和凌鹤年口中的那个傅亦霆。但依冯家目前的情况,别说重振家业了,就是全家的生计都很成问题。这是摆在她面前的一个机会,无论如何,都要去试试。
打定主意,许鹿不动声色地把信放在了枕头底下。此时,包妈在外面叫道:“二小姐回来了!”
冯清今年十六岁,在一所普通的女中读书。她留着齐肩的长发,穿着时下最时兴的学生装,模样清秀。一进堂屋,就问李氏:“娘,大伯是不是来过了?”
李氏点了点头,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冯清坐在李氏的身边:“我一进巷子,就听邻居们在议论。还是为了咱家厂子的事情?”
包妈在旁边插嘴道:“是啊,大老爷这回一出手就是三千哩。可是夫人没有答应。”
冯清一听就炸了:“您为何不答应?咱家现在这么缺钱,那破厂子又一直在赔钱!我每日都不敢跟同学去吃午饭,学费总是一拖再拖,这样的日子您还要我过多久!”
第四章
这番话,冯清压在心头很久了。
前些日子,冯父刚从医院转回家中,全家上下忙作一团,她拖欠了学费,也不敢吭声。这几年,她眼见父母艰难,还要省吃俭用供姐姐在外面读书,她跟着搬家,转学,过苦日子,咬咬牙,忍了。
如今明明有一笔钱主动送上门,却被母亲拒绝了,她如何不生气?
李氏自知亏待了二女儿,没有吱声。
“你不要怪娘,是我的主意。”身后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冯清回过头,看到三年未见的长姐靠在门边。相貌依旧是那个相貌,只是绞了长发,眼神却截然不同了。那种不带温度的,冷漠的目光,让冯清的心里直发怵。
好像她们是陌生人一般。
“姐,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冯清的气势不由地弱了很多。她回来时,也听见邻居在说冯婉的事。只不过她更关心大伯的动静,暂时忽略了。
“刚回来不久。”许鹿走进来,坐在竹椅上,平静地说道,“你觉得咱家的厂子就值三千?眼皮子太浅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