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赁来的马车没傅家徽记,身旁也没护卫守着,你也放心?”
傅德明声音低沉,带几分不豫质问,却如春雷炸响在耳畔。
沈氏心里咯噔一声,愕然抬头时,正对上傅德明的目光。哪怕已解甲归政,不再纵马上沙场,他的身上依然有半辈子戎马征战历练出的沉稳威仪,洞察锋锐。
无端提及魏氏,知道得这般详细,显然是二房跟他告状了。
沈氏自忖刘雄已然遁走,二房纵怀疑也无实据,便只轻描淡写地笑道:“她又不是孩子,先前出门,也只带丫鬟仆妇在身边,怎么不能放心。怎么,她崴个脚,竟怪到我头上来了?”
“不止崴脚,是遭了刺杀。”
“刺——”沈氏一愣,面露愕然,“刺杀?”
“先有地痞不敬,后有刺客图谋性命,若不是修平及时赶到,怕是得丧命在那里。”傅德明在桌畔坐下,瞧着妻子满脸的惊诧,眉峰微沉,“你这长辈带她出门,却出这般岔子,倒是心大得很!那魏氏的马车屡屡出岔子,是何缘故!”
说到末尾,已带了斥责之意。
沈氏愕然,对着傅德明那张黑沉的脸,忍不住捏了把汗。
“我着实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她斟酌着言辞,才想搪塞,忽见傅德明眉峰倒竖,在桌上重重一拍。那紫檀做的桌案发出声闷响,传出清晰的木头碎裂声,上头摆着的茶盘被震得颤动,瓷杯清脆作响。
沈氏甚少见他这般怒容,心中大惊。
便听傅德明沉声喝道:“别给我打马虎眼,那马车究竟怎么回事!”
“我不知情。”沈氏一口咬定,摆出惯常的谨慎姿态,“魏氏爱玩乐,留她赏景散心,原是我一番好心,既出了这种事,怪我考虑不周,过于放纵她,这罪名我认。但她的马车出岔子,我怎知缘故?”
这便是咬死抵赖,不肯承认了。
傅德明脸色更沉,鼻孔里重重哼了声,沉声道:“跟我来!”
说罢,起身拄了拐杖,便往外走。
他虽腿脚受伤,这几年靠拐杖行路,已十分灵便,盛怒之下步履如疾风,气势怕人。
沈氏哪敢耽搁,慌忙跟进去,见亲信仆妇在庭院候着,面露担忧,便只摆了摆手,而后强行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势,脚步匆匆地跟上。
外头灯笼微明,夜风渐凉。
傅德明一路盛怒疾行,直到书房外的一处空屋才停下。
屋门前有两名护卫把守,见他来了,自觉退到远处。
傅德明脸上跟夜色一般沉黑,用力掀开屋门,率先进去。
沈氏也不知里头关了什么,一路小跑过来,又逢丈夫盛怒,竟自出了满身的汗,心跳如擂鼓。悬着颗心,强自镇定地跟进去,却在瞧见里面情形时面色微变——空荡的屋里点了蜡烛,秋娘和曹英夫妇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棉布,缩在角落,他们的身边,则是个陌生的男子,并非傅家仆从。
见她进屋,秋娘嘴里便“呜呜”地恳求起来,却因捆得结实,动弹不得。
傅德明沉眉怒目,将拐杖重重一顿,地上的青砖应声碎裂。
屋里的动静,也在那一瞬归于平静。
他回过头,目如重刀,落在妻子肩上,“认识旁边这人吗?”
沈氏一愣,便听他道:“他叫刘雄。”
这名字落入耳中,便如一道霹雳打在沈氏头上。她不认识此人,却知道刘雄,甚至还安排人暗里出齐州,等刘雄走远后,杀人灭口。谁知道,他竟会回来?
震惊之下看向丈夫,那位显然不是试探瞎说。
满身的汗气被夜风一吹,陡然化作冷飕飕的凉意,那股凉意从脊背渗入,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沈氏纵然再深的城府,陡然碰见这场景,也是慌了手脚。她费了极大的力气才镇定下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不认识。”
刘雄没见过她,所有的安排都是借秋娘和曹英的手。
秋娘随她远嫁而来,主仆几十年,情分非同小可。
只要秋娘抵死不认,她仍能摘得干净——至少,不会有铁证。
傅德明闻言,眼里露出浓浓的失望。
他看了妻子一眼,抬起拐杖,拨开刘雄嘴里的麻布。
刘雄在狱中受了磋磨,早就吓得屁滚尿流,见傅德明两道锋利的目光压过来,当即道:“大人饶命,就是她俩指使小的办事,在那马车上做手脚,又找地痞埋伏。出手的时辰、地点、暗号,都是她提的,千真万确!”
“混账!”沈氏厉声斥责,转向秋娘,目光如恳求、如威胁,“我待你向来不薄,连你儿子也一并照拂,你怎能串通外贼,利用我来害人!”
傅德明岂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
“不是你指使的?”他问。
沈氏无路可退,咬牙道:“不是。”
傅德明冷哼了声,拨开秋娘嘴里的麻布,沉声道:“当着她的面,说!”
秋娘一介仆从,哪里扛得住傅德明的威仪?若她是个忠仆,感念这些年跟沈氏的情分,没准便咬牙认了,可惜,升米恩斗米仇,主仆早已不像从前亲密。事已至此,阴谋败露,在被捆到此处之前,她已见识了狱中酷刑,吓得战战兢兢,哪还有抵赖圆谎的勇气和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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