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煜抬步入内,跨过门槛,迎面是绘着松鹤延年的照壁。
绕过照壁,角落便是厨房,里头忙得热火朝天,有熟悉的香味逸出。
这座庭院的格局布置,傅煜已然了熟于心,目光越过中庭花木,见正屋的门窗紧闭,便往跨院去。正巧许婆婆出来,见着他,面上显然一愣,旋即端正行礼道:“将军。姑娘正在里头议事呢,我过去……”
“不用。”傅煜瞧她客气,摆了摆手,到池畔的亭子坐下。
许婆婆偷瞥了他一眼,也不敢贸然相问,见玉簪随后跟来,便低声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玉簪摇头,举了举手里的茶盘,“我先奉茶。”
茶水奉上,搁在亭中石桌,隔着一池碧水,那客厅门窗洞开,倒能瞧见里头的情形。
暮色四合,天光昏暗,攸桐还跟在南楼时一样,靠墙坐着,倚窗吹风。不过此刻,她显然不是闲坐,手里反着账本册子,时而抬头问话,时而埋首疾书,连院里的动静都没听到。声音隐约传出来,里头有春草、烟波,亦有两个男子的声音。
傅煜起身,往旁边绕了绕,隔着窗,便见她面前躬身站了两名男子。都不到三十的年纪,穿着不算惹眼,却整齐稳重,各自手里捧着个册子,不时按攸桐的问话,翻看回答。
再旁边,春草坐在案旁,也正伏案写东西——
魏家书香之家,虽说魏思道的仕途不算多好,攸桐身边这俩大丫鬟却都是能识文断字的。
屋里灯火摇曳,商量的是筹备涮肉坊的事,外面晚饭初熟,香气勾得人馋虫大动。搁在从前,攸桐最抵不住美食香气的诱惑,饭好了便要开动,此刻却是颇为专注,只等事情问完了,才搁下笔,叮嘱了两位管事几句,道:“时候也不早了,耽误你们大半天的功夫,早点回吧,明儿还有不少事要办,辛苦你们。”
“姑娘放心。”两位管事拱手为礼,将带来的东西尽数收好。
攸桐仍端坐在案后,吩咐烟波送客,又让春草把誊好的东西拿来,扫了一遍才搁下。
待管事离开,她才像是石塑的端庄雕像活泼起来,扶着脖颈揉了揉。
扭头瞧向窗外,夜色渐深,树影睽睽,而池畔的紫藤小亭里,有人负手而立,正瞧着她。他不知是何时来的,一身暗色的衣裳,几乎跟夜色融为一体,魁伟身姿站在秀致凉亭,少了平素的冷厉刚硬,脸庞被投了极微弱的烛影,更觉轮廓分明、英挺峻整。
攸桐呆住,万万没料到这位前夫竟会亲自登门,神不知鬼不觉地等在那里。
她愣愣地看着外面,傅煜也瞧着她那呆傻模样,半晌才笑了笑,道:“不认识了?”
这哪会不认识啊,攸桐莞尔,起身出厅。
……
自打和离搬出傅府后,两人还是头回在外照面。
傅煜仍是老样子,攸桐却显然有了许多不同——论打扮妆容,仍跟在南楼时一样,眉眼婉转,微挑的眼梢带几分妖娆风情,丹唇柔嫩,肌肤细腻如白瓷。发间虽少装点,满头青丝笼起来,簪个花钿,增些许明练味道,底下群衫映照月色,有花枝绽放。妙丽眉目间,那神情却是截然不同。
在南楼时偏居一隅,她行事颇收敛谨慎,守着少夫人的本分。
如今神情里却多了坦荡自在,哪怕费神处置这些琐事,甚至误了饭点,却仿佛丝毫不觉得劳累。那笑容由心底而生,清澈如春泉,明亮如星辰,粲然灵动。而举手抬足之间,也颇有点当家做主的自信沉稳。
见着他,攸桐态度也不似从前存隐约恭敬客气,黛眉微挑,打量了两眼,笑道:“将军贵足踏贱地,可是有吩咐?进厅喝杯茶吧。”
“不止喝茶,还须用饭,不枉我白等半天。”傅煜不请自入。
攸桐跟进去,诧然道:“你来了很久?”
“也没多久,只是闻着满院饭菜香,饿了。”
“还没用饭呐?”
“没。”傅煜摇头,见春草正帮着整理桌案,便挑起下巴指了指,“这就操办起来了?”
“虽说没打算把这涮肉坊经营得多好,却也得出师告捷,从头将各项事情打理清楚。两位许管事那边装修铺面、置办铜锅子和后厨的东西,又要打探清楚各处肉蔬的价钱,找个靠得住的铺子,还要挑男女伙计,一堆事的事。账目和人事都得理清,先拿来练手。”攸桐见玉簪又沏茶过来,端了搁在桌上,命人摆饭。
——人都大老远来了,总不能饿着他失礼。
晚饭自是丰盛精致的。
云椒茶树菇细嫩鲜美,搁了碧绿葱段和鲜红的椒,色泽诱人,旁边一盘酱板鸭、一盘凉拌鸡丝,外加青嫩爽脆的笋、甘香软滑的苋菜,旁边则是乳白的鱼饼汤、开胃的牛肉羹。末了,端来一笼屉才蒸熟的热螃蟹,外加两份糕点。因傅煜来时还带了两样,一并摆到桌上。
攸桐搬出府后,不甚讲究规矩,晚饭独食无味,通常和许婆婆、春草她们一起,多张罗几样菜,吃着也热闹。
而今来了客人,装盘时便都换了精致小巧的菜碟,这边半份,剩下的人留给她们。
春草和烟波怕攸桐吃亏,便先在旁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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