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魏天泽领兵折回,虽收回了被夺的城池, 却因人手有限, 没能将对方斩尽杀绝。
傅暲出身将门, 虽不及魏天泽那般天资出众, 却也是傅德明兄弟亲手栽培,并不逊色多少。朱勋是傅煜特地冒险寻来的猛将,纵无魏天泽的谋略心机,却是领兵冲杀的好手,更别说赵延之一身铁骨,镇守泾州许多年,极难对付。
三人虽被魏天泽驱出定军的地盘,却都毫发无损,每回魏建欲兴兵讨伐傅煜时,便伺机出击,搅得魏建不胜其扰。
这般僵持拉锯,小半年过去,魏建的军队仍没能靠近京城半步。
一怒之下,索性称帝。
比起傅煜在京城登基的声势浩大,魏建这是扯虎皮做大旗,自立的皇帝。
但在定军周遭,此举一出,仍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百姓如何姑且不论,单单魏府之中,就比从前热闹了许多。
——为称帝得有模有样,魏建不止拿麾下官员草草建了个小朝廷,还打算册立东宫。
魏从恭是嫡长子,被魏建器重栽培了许多年,原本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但去岁长武关一役,他惨败于傅煜手中,至今都没能立个功劳挽回。而两次战事过去,原本拥护他的老将折损了数位,也令他势力锐减。
相较之下,魏天泽击退赵延之、收复城池,在先前的败仗衬托下,名声大噪。且他背后有姜邵这位岳丈做靠山,实力颇强。
为长远计,论能耐手段,当以他为东宫。
魏建却始终犹豫不决。
——十余年的分离,魏天泽在他心里,是随手安插的棋子,是傅家帮着打磨出来的锋锐利剑,却并没多少父子情分。且魏天泽虽是他的种,许多主张却与他迥异,像一根刺似的戳在他心里,怎么想都不舒服。
魏从恭看准这点,怀揣攘外必先安内的打算,使劲吹风。
这晚魏建召诸子议事,提起嚣张得逞的傅煜,魏从恭便暗恨道:“当日天泽在齐州时,若能除掉此人,怎会有今日之事。”
“是啊,那时傅家没起疑心,这事理应不难。”魏从修附和。
——在魏天泽从天而降,夺走与姜家的婚事后,他便迅速投到了魏从恭麾下。
魏建想起这茬,也是暗恼,瞅了魏天泽一眼,埋怨道:“当时我曾数次授意,让你伺机除掉他。沙场上刀枪无眼,他就算死了,傅家也怀疑不到你头上。你就是不听,偏要把他救回去!”
“还有傅德清那次,追到鞑靼腹地,若不是你,他也未必能活着回去。没了他,这回咱们勤王时,也不至于被傅煜抢先。”
魏从恭补充。
原本就明争暗斗的氛围,在此时变得愈发僵硬。
魏天泽即便竭力忍耐,面上却仍笼了寒色,冷声道:“战场上并肩杀敌,我怎能背后插刀。傅德请深入敌腹是为斩除边患,为百姓冒死拼命。他若死了,东丹闻讯南下,只会令边防动摇。”
“所以你就救他,来咱们添麻烦?”魏从恭冷笑了声。
魏天泽没理他,只看向魏建。
几乎是意料之中的,魏建冷哼了声,“不分轻重,不明白大局。傅煜和傅德清只消有一人死了,咱们也不至于吃那大亏。我苦心安排你去齐州,叮嘱那么多次,到头来,非但没除掉劲敌,连离间傅家的事,都没办成!”
——数年苦心毁于一旦,还折损了他许多眼线,魏天泽当日灰溜溜逃回来时,魏建可没少暗怒。只是看中他一身的本事,觉得能为己所用,才揭过不提。如今吃了傅家的大亏,再说起旧事,那埋怨暗恨便难以掩藏。
他既开口,魏从恭半开玩笑地道:“莫非是惦记跟傅家的那点交情,忘了生恩?”
“大哥慎言!”魏天泽横眉。
魏从恭有点顾忌,没再多说,只嗤笑了下,架完秧子拨完火,仿若无事地喝茶。
魏建息事宁人般拍了拍魏天泽的肩,却仍责备道:“傅家教你的本事有用,但那些愚蠢的念头,早该扔了。你是我的儿子,别总跟我犟。”
说罢,便商议起了小朝廷官员的事。
烛火明照,那两位是魏建亲手教出来的儿子,很会投其所好。
魏天泽站在旁边冷眼看着,神情几番变幻,终是心烦气躁,抱了抱拳,只说还有件事没办妥,辞别魏建,自回住处。
……
遂州月明,冬夜里湿冷得很。
魏天泽没罩披风,随便找个借口支开随从,孤身走在暗夜里,眉头紧拧。
在齐州的军牢里谋划越狱的事时,他便推想过回遂州后的情形——魏建的行事和性情,他借着傅煜眼线探来的消息,知道几分。自幼沦为棋子,与生母两地相隔,对魏建这位生父,他并没抱多少期待,也知道贸然回去与兄弟争利,必会处境艰难。
但他没有旁的选择。
身世与图谋暴露,傅家不可能再信重于他,他也没有面目再去见傅煜父子,和那些曾教导他、视他如子的傅家老将。
要不负磨砺、施展抱负,魏天泽只能借魏建的地盘。
却没想到,真到了遂州,处境比他所想的还要难以忍受。
父子生疏、没半点情分,兄弟相争、为权利勾心斗角,这些都无所谓。总归是算计权谋,他有满身的本事、有赫赫战功、有姜家的助力,并不惧一星半点。事实上,时隔一年,他也笼络培植了羽翼,从当初的人生地不熟的尴尬生客,摇身成为魏建的左膀右臂,全然掩盖了嫡长子魏从恭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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