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皇后掂量许久,渐渐打消顾虑,又问起麟德殿的情形。
熙平帝眉头微皱,有些苦恼似的慢慢喝茶。
……
在攸桐离开后,麟德殿便只剩熙平帝和睿王、英王、傅煜四人对坐。
君臣之间,自然不会像凤阳宫那般,能满脸温和亲近地拉家常。熙平帝毕竟是天子,不可能跟臣子过于和颜悦色,简略问了些傅德清兄弟的事,便将话题扯到了朝政军务上。
傅煜便将齐州一代军情政务禀报于他。
提及先前铁腕震慑鞑靼侵扰的事,父子三人皆夸赞傅家治军严整,数千铁骑训练得勇猛善战,着实能为君分忧,保境安民。
随后,熙平帝自然而然地提起南边叛乱的事,说先前数番调兵南下镇压,却都折戟沉沙,如今民生多艰,朝廷府库的钱粮大半拿去赈灾,能充军资的着实有限。如今叛贼猖獗放肆,若没人力挽狂澜,只会令百姓受苦。
许朝宗顺着话音,便问傅煜,齐州是否能派遣将领襄助一二。
傅煜当时不曾表露明确的态度,但神情之间,却仿佛稍有动摇。
熙平帝想着当时的情形,叹道:“这傅煜打仗时虽下手狠,心里却还是装着百姓的。不像西平王,哪怕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也不肯助朕平叛,还提出那般条件!就只看朝宗那边了,若他能说得动傅家,朕便放心了。”
“只盼傅家别跟西平王似的,狮子大张口。”
熙平帝叹了口气,“朝宗打算设宴邀请,再跟他细谈,且等等消息吧。”
……
许朝宗的请帖,次日傍晚便送到了魏家门前。
是睿王府长史亲自送来的。
请帖由许朝宗亲笔写就,言辞恳切,将傅家夸赞了一通,而后说那日在宫中未能尽兴畅谈,特请傅煜隔日往留园一聚。末尾又特地道,若攸桐也有兴致同往,他会安排人陪同,周全招待。
那留园是京城里一座名宅,比邻皇宫,虽不及宫廷王府奢华威仪,胜在幽僻安静,里头曲桥流水、秀致玲珑,陈设亦多珍藏的名品,是皇家亲贵才能设宴踏足之地。若非皇帝开金口,或是王爷公主驾临设宴,寻常的公侯府邸都难轻易踏足。
许朝宗选这地方碰面,倒比在王府接见更妙。
傅煜接了帖子,回到客院时,攸桐正在院里晃悠,等他回来。
客院比攸桐原先的住处宽敞,布置得整洁干净,东墙上嵌了几方磨得平整的石碑,上头银勾铁划,字迹雕凿得棱角分明,底下雕刻的画栩栩如生,是京中名家的手笔——魏家虽权势平平,因老太爷当初颇有点才名,这种东西倒是不少。
此刻夕阳斜照,带了点淡金的光芒,鎏金碎玉般铺在东墙。
而攸桐身姿修长,襦裙曳地,浮花堆绣的绮罗,波纹如水的素绫,恰到好处地修饰出曼妙身段。因天气渐暖,她身上的夹衣换成薄衫,双肩秀致,腰肢纤细,临晚风而独立,若珠蕴玉,窈窕娉婷。
听见门口动静,她回过身,眉眼间便浮上笑意。
“夫君。”柔软含笑的声音,看来心绪不错。
傅煜沉眉而入,脚步稍顿,不自觉地往东墙边走过去,目光落在那方石碑,“这是?”
“祖父请人刻的,是佛经里的故事。”
“哦?”傅煜瞧着那雕刻的猛虎,又扫过两侧的图画。
他自幼习武,识文断字,多是经史书籍和兵法韬略,连诗词艺文都甚少触及,更勿论佛教的书和故事。自从军之后,先是历练打磨、刀枪里练真本事,而后执掌军务,以二十之龄统帅一群军功卓然的老将,更没那等闲心。
先前每回去金昭寺时,也曾见着廊檐穹顶间的彩画故事,却因满腹军务,从不曾深究。
此刻庭院晚风,美人在侧,倒有了那么点兴致。
遂挑眉瞧她,“说来听听。”
攸桐腹中虽没多少才学,却装了不少故事,遂走到起头的位置,讲给他听。
晚风斜日,庭院深深,抛开沙场上的戎马厮杀、朝堂里的筹谋算计,这缓缓道来的故事里,有别样的平和宽厚。她提着裙角躬身指点,眼波流转,笑意温婉,带几分妙龄少女该有的娇俏灵动。
傅煜端然而立,如载华岳,眼神却渐渐添了温和。
这趟出门远行,他时常留意她的举止行径。
看得出来,她在外时的模样,跟在齐州时全然不同。比起在南楼的拘束和些微谨慎,此刻她坦荡温和,没有防备伪装,更无收敛躲避。信口而谈时,眉眼妖娆婉转,语气轻松散漫,倒有些夫妻闲而叙话的温柔。
柔软的模样,让人想拥在怀里。
那一瞬,傅煜恍然想起父亲曾在醉后说过的话。
“每次征战回来,脱了战甲,头一件事就是回到住处,看你母亲浇花、读书,哪怕是坐在躺椅里纳凉,都叫人高兴。我拼了命打仗、吃尽苦头,为的是齐州百姓的安稳,为的是性命托付的将士。最要紧的,是为她。”
“我在边塞忍受苦寒,想到她能在屋里闲坐,教导你们兄妹,就觉得高兴。”
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眼里有稍许水光。
彼时,母亲病逝已有近三年。
父亲肩上扛着永宁帐下无数兵马,担负着齐州内外完全百姓的安危,盔甲坚硬,气度威猛,从不在外露出丝毫软弱。那执剑弯弓,号令冲杀时的雄风刚猛,孤胆闯入敌阵直取主将时的勇武,也能令敌军望风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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