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遇见薄云天,彼时他气候未成,籍籍无名,她从父亲的世交那里得到一些机会,他便渐渐在江湖上混出名堂。那一年她怀有身孕,喜不自胜,一面兴冲冲地张罗妹妹的终身大事。
“小妹的事不能等,遇着合适的须早早定下。她幼年丧母,是个苦命人,所以性子倔强,喜怒无常。待日子安逸,也许这古怪脾气就改了。”想了想,又说:“小妹个子这样高,且寻个高大威武的夫婿,方才般配。”
薄云天一面听着,一面点头答应。突然笑道:“我够不够高大威武?”
她斜睨一眼:“越说越没正形。”
虽然应承下来,却迟迟没有媒婆的消息,后来她又催了几次,他说一时没有合适的,宁缺毋滥,她也是没法儿。过一阵子,陪嫁丫鬟突然忧心忡忡地说:“姑爷这些天不对劲儿,一个人坐在花园的大石头上,一坐就是半天,神神叨叨的,不知干什么。”
第3章
她没当回事儿,有一天经过花园,特意绕到大青石处,左顾右盼,的确没什么风景,为什么好好的书房不坐,偏要顶着寒风,严冬腊月坐在冰冷似铁的石头上?
百思不得其解。
冷不丁地,目光从一个地方划过,又转回来。她明白了,这顿悟来得太迟,像一个人突然得知自己患了绝症,病根何时种下已然追溯不清,它只在那里,嘲笑着你的愚蠢与迟钝,庆祝你的束手无策任其宰割。
走上阁楼,适秋趴在临窗的书案上午睡,手边是看了一页的书,半盏茶,白瓷的细口瓶里插着早上折的梅枝。屋内烧炭盆,梅花有些凋残了,冬日孱弱的阳光照着她乌油油的头发,成了琥珀色。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小地方来的孩子,怯怯的,稀疏的辫子,面黄肌瘦。即使父亲承认她的存在,向众人宣布她的身份,这孩子仍是心虚的。
她有她的难处。
太过随和,有人说:不过是个野种,穿上绫罗也不像小姐。
于是渐渐和从前不一样,二小姐有了洁癖,难以亲近,格外挑剔,刀子嘴刀子心,其实流言何曾仁慈过:当自己正牌千金呢,也不照照镜子。
有时逸秋想,血脉亲情也是有的,这样几乎毫无保留的关怀,多半因为同情。
是同情,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居高临下的快感?
适秋醒了,半睁着眼睛:“你已经偷看我很久了。”
她走过去,推开窗,望着不远处的大青石。
再也没有这么绝佳的位置,这么有心的人。有心,因为有意,一个人若是有了意图,无论如何不会任其自灭。
“小时候听娘说,男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的,无论俊丑贫富,一味贪图新鲜,再贤惠美丽的妻子,永远留住的是一时的心。后来爹就同你母亲在一起了。”
适秋枕着胳膊,不语。
良久,她长出一口气:“我什么都能给你,只有丈夫,绝不能。”
“你知道了?”
“你比我年轻,我争不过你。”
她淡淡地:“你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他却盯上别的女人,冤有头债有主,难道不该立即过去,一个耳刮子扇死狼心狗肺的东西?”
逸秋苦笑:“扇死他,孩子喊谁父亲?”
“我已经半个月不敢开窗了,谁知还没死心。”
“恐怕死不了的。”
得不到永远最好,她承认这个道理。
并不是身正便不怕影斜,然而还是不甘心:“错的并不是我!”
无辜的人多了,老天爷可怜过谁。
这里本是逸秋的家,她才是正房大小姐,她开恩,允你容身,你却被姐夫看上,任其心怀不轨,你还有脸留下?
该离开了。
“我不是撵你。”逸秋说:“是求你。”
这个男人今日觊觎小姨子,将来也会觊觎别的女人,心都已经飞了,栓得住吗?话到嘴边,终归咽了下去,姐姐未必不知晓这个道理,她只是回不了头。
临走之前想祝这夫妻二人白头偕老,实在有些毒舌,她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刻薄,最后只是点一点头:“我明日启程,彻底消失。”
薄云天不可置信地问丫鬟:“真是二小姐让你传的口讯?”
“是呀,还嘱咐您千万别晚了。” 丫鬟眼睛都没眨一下。
适秋的小阁楼在夜色中格外静谧,雪花落在屋瓦之上,片片无声,丝丝缕缕的熏香从窗缝里透了出来。他停下脚步,轻轻叩门,须臾,屋门开了,她竟然破天荒的微微一笑。
桌上是已温好的酒,她回到屋内坐下,拿起一只空杯,青出于蓝的颜色,衬着烛光下的手白皙如玉,清澈的暖酒缓缓注入,宛如一道山泉,流进深不见底的空谷里去了。
酒在杯中,人在君侧,他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
“姐夫……”
“二妹最近瘦了许多,有何烦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见佳人未语先愁的样子,他手握酒杯,早已微醺。
适秋又沉默起来。
“其实那件事,我已托人四处打听,不愁寻不着如今郎君,二妹又何须自扰?”
她抬起头,轻声道:“姐夫,你可别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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