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夕不放心地退到一旁,手把着车门。
此刻的纪知云即便是见到没脚的老鬼也不再露出惊恐的神情来,更是失去了聒噪的能力,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任由肖明隐摆弄,像个孩子似的,不哭也不闹。
肖明隐倒爬着从车里退出来,装模作样地甩甩手腕,“辟邪咒写好了,我会定期回访,照看这孩子的。”
韩夕望着好端端站在纪知云身边的肖明隐,终于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您这回靠他这么近,怎么没有被他吸进身体里?”
肖明隐猜想原因,“兴许是我那本要给老婆的转运轮填满了他魂魄的空缺吧,才误打误撞地治好了他的‘容器’体质。”正抹着辛酸的眼泪,他感到身畔一阵阴风袭来,下意识偏转视线,哆嗦着惊叫,“老婆?”
韩夕循声望去,但见原本快要关闭的鬼门关愈发敞开,一位身着华服的女人撑着伞停驻在黄沙大风的门内。鬼将恭恭敬敬地靠着门站成两排。
伞檐慢慢地上移,露出伞下女人的模样来。
韩夕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朝着一个地方疯狂地涌去,他动弹不得,张口成哑然。
第47章 重逢
韩夕为妖多年,一生铭记三次错过。
从前他在妖界一心仕途,只想在仙庭得到一份体面的官职,好配得上大户人家出生的青屿。她要跟他一起走,他不愿;他要她等等自己,她不愿。僵持不下,便是第一次错过。
而后过了许多年,青屿嫁作人妇,诞下一个半人半妖的女婴。她夫君再娶妾的婚宴上他来找她,说要带她走。她不情愿,他负气离开,便是第二次错过。
没过多久,青屿的妖怪身份败露,众人惊惧,诛而杀之。他赶到时,诛妖阵法隐露血光,应当早已吞吃掉青屿的每一缕气息。
阵法中央躺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孩,时而人面时而狐脸的婴儿奋力挥舞着手臂,挣开挡在身上的衣物,又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几次尝试扑空之后,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韩夕粗暴地破开阵法,抱起裹在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婴孩,环顾四周。
虽然未见青屿的尸身,但阵法中央的鲜血与碎骨几乎令他绝望,便是第三次错过。
自始至终,他都是迟来的那一个。
他为了三次错过铸成的过错,找了她四百多年。
最开始他信誓旦旦地向金来来保证:“要是我找到了你妈妈,就带你去见她。”
金来来问:“你找到她以后呢?见了她以后呢?会把她接回来吗?”
他说:“我会的。我在仙庭有俸禄和分配的房子,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养活你们。”
金来来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可后来仙庭改制,对各位官员的限制一层嵌套一层,他的生活渐渐被公事挤占,无法自由出入冥界探听青屿的消息。于是他毅然辞去打拼百年得来的仙庭工作,进入工作调度相对自由的民办组织“妖管会”,借由出差之便走过各地。
金来来修行缓慢,四百多年的狐狸也仅能修得女童的模样。经年累月,谁都没有再提起最初的约定,青屿这个名字也成为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他托旧友打探消息,走遍六界各处,凭着心底一股执念,不肯放弃。
他不想因第四次错过,造成第四次过错。
在寻找青屿的岁月里,韩夕曾无数次设想过与她重逢时的情形,也许会是在人间的某处角落,也许会是在冥府的忘川河畔。她或许成了山中草木,或许成了天际的飞鸟,或许成了渺渺人间中最平凡的一位。
他相信只要他还在找,一直找,不断地找,总有重逢的一天。
此时夜幕降临,鬼门关内连半点月光也不剩,阴气四溢。
身着华服的女子仍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比寻常鬼的肤色略微浅一些,脸庞偶尔流过裂痕纹路般细碎的金光,是魂魄受损的症状。
她神色自若地一手执伞,一手折在身前,端庄立在隔门仅数尺的黄沙地里。
鬼门关内的黄沙被大风吹拂,卷至半空,在外面落下一阵暗黄的沙雨。
韩夕费劲地抑制住自己浑身的颤抖,以至于手深深嵌进车门,近乎将金属框捏得变形。鞋却像是被牢牢粘附在地面一般,再也移不动半分。
“我应该对她说些什么?”
“她还愿意听我说话吗?”
“为什么这些年来都没有她的消息?”
回荡在脑海中的数十个问题扭打在一起,争先恐后地涌向嘴巴,可真到了嘴边,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殷切而惶惑地将目光投向她,然而她没看他一眼。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而后冒出一个念头,在心底慢慢放大——“她还记得我吗?”
她的视线不作停留地越过他,径直来到肖明隐的面孔上,轻描淡写地施加暴力。
肖明隐在自家老婆的逼视下打了个激灵,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迅速收敛起不受控制而跃在脸上的惊恐表情,强颜欢笑地奔到鬼门关前,“哎、哎呀老婆,你怎么亲自来接我了呢。”
女人眼中不掩讥诮,却是带着暖色的。她冷笑着对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胆子肥了啊,敢从我身上偷钥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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