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英的指甲剪得极短,房间里没有任何锋利的东西,为了防止他自残,而撞墙也无多大意义,墙面、地面都覆盖着一层厚实的棉花。
体内虫鸣止歇时,有人会带他到迷失石阵中接受训练,或是与猛兽搏斗,或是与人切磋。在长久的黑夜之中,顾长英的视力得到极大锻炼,数十年如一日的疼痛和求死而不得的心念俱灰让他逐渐放下了寻死,发了狠一般疯狂训练自己。
他是这里面二十几个孩子里成就最高的那一个,也是忍耐力最好的。
他们八岁时,顾长英已经不会在体内虫王醒来时痛得大喊大叫,且已经能够带着疼痛战斗了。
顾长英十三岁时,地底已没人是他的对手。
于是开始有人带着他出去履行他身为杀伐工具的职责,——替首领清除不服从他的族人。
双方这一对峙就是两年。
不服从首领的人都被折磨致死,顾长英也再次回到了地底。生平第一次见光,短短两年天光消弭,顾长英忽然感觉到心底有朵火焰在烧,可是很快湮灭。
他与君清裴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那不久之后。
“呜哇,你是谁,一直住在地底?”君清裴被顾长英的模样吓了一跳,他不知从哪条道路寻到这里,来到了顾长英牢门前。“你身上怎么到处是伤?”
长久没有与人交流的顾长英只得歪了歪头,端详着外面的君清裴。那是一个模样生得极好的少年,眉眼被火光仔细描摹,勾勒出一幅俊朗不凡的样貌。
这时,守卫的声音响起。君清裴轻声道:“我先去闯迷宫,回来再来看你。”
顾长英伸出手,他很想告诉少年,从来没有哪个外族人可以单枪匹马闯过迷宫,这个覆盖了半个塞北的迷失石阵,内里曲折复杂,还有无数机关,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在某个关卡嗝屁了。就连顾长英他们也只走过石阵内的一段路而已。
这人,就是去送死的。
顾长英如此想着,却渴盼着,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在渴盼什么。
半月后,君清裴又回来了。
地底的时间就是个摆设,顾长英再次看见君清裴的时候,以为已经过了半年。
君清裴英气却稚拙的面庞染着血,似乎受了不小的伤。他步履蹒跚着来到顾长英身前,问:“喂,你知道怎么离开这儿吗?”
顾长英想了想,点点头,哑着嗓子说:“但是你得帮我把虫王取出来,用你手里的枪。”他扬了扬下巴,“否则你别想走出这里。”
君清裴挑了挑眉,答应了。劈开那对他没多大用处的锁,进入牢房。趁着虫王游曳到顾长英背上时,君清裴一枪划开顾长英背部的皮肤,划出了一条横亘整个背部的狰狞伤口,顾长英倒抽一口冷气,却嘶嘶笑了:“还没来没有人可以划伤我的皮肤。”连他自己也不行。
君清裴看准时机,长|枪一挑一抖,用力将吸附在顾长英骨肉上的虫子给挑了出来,一枪劈成两截儿,这才问道:“为何?”
顾长英感觉到身体内清爽许多,如释重负一般,“一来,种了虫王的载体身强体壮,寻常刀刃根本无法破开皮肤,从来没有因为外力死去的先例,二来……你也看到了,我房间里根本没有利器。”
“你活得也真是惨,”君清裴放下枪,对他笑出一口小白牙,“既然虫王取出来了,走吧。”
“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跟你走,我只是利用你而已。”顾长英用破旧的衣服撕成条绑在伤口,止住流血。
君清裴:“我猜,这里是蛮子培养‘邪神’的地方,你体内没了虫子,他们还会留你?你不跟我走你还能去哪儿?”
“你不跟我走你还能去哪儿?”便是这句话,驱使顾长英跟随君清裴从塞北走到大朝,又从大朝来到西荒,天南海北的闯,仿佛跟在君清裴身后,哪儿都能去,哪怕是阎王殿,他也甘愿跟随君清裴闯一闯。
从迷失石阵走出来时,两人身上都带了不少的伤,可是却无比畅快,天空奇迹般的放晴,不再飘雪,顾长英从没有哪一刻觉得天光亮起是如此令人期待的事情。
战火纷飞,君清裴的身影逆着光,仿如战神。
顾长英如往常般伴随他左右,目光稍抬,缓缓望向东方明亮天光。“大帅,天亮了。”
闻言,君清裴侧了侧脸,清光勾勒出坚毅的下巴和侧脸弧线,却不给人冷硬之感,反而带着一丝柔软,他寥寥望了一眼:“嗯,跟那天一样。”
顾长英于是轻轻笑了。
这么多年,再多征战与生死都走过来了,而这一次,顾长英冥冥之中有种感念:到了,这里就是终点。
一群死士涌入战斗,他们身上携带着大量燃烧的小火罐,企图玉石俱焚。
君清裴与顾长英冲在最前面抵挡。顾长英一如既往的看着君清裴的背影,火光照亮他的脸庞和眼眸,须臾,慢慢闭上双眼。
——他生于茫茫雪域,心中火种被雪掩埋,死的时候却能燃尽自身,这一生已是快意至极,没什么遗憾了。
爆炸声响,世界有一瞬间的安静,滔天大火无声蹿起,直冲云霄,跳跃着将整个世界都点燃。不过半盏茶时间,风声猎猎作响,火光跃动,灼灼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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