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孝钰找了一身浸泡过药酒的外衫罩上,又拿了面纱蒙住她的口鼻,这才领她去萧衍的住所。行苑里的人都是这样一身白衣衫罩顶的装扮,各个行动极快,有端着药的,有搬运尸体的,还有在屋檐下烧纸钱的,宽敞宣阔的行苑巷道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气味,仿佛这一片土地都是被人遗忘抛弃了的地狱修罗。
萧衍的住所近在眼前,确实行苑中最奢华气派的殿宇。西窗凌格子上的浮木雕花精细雅致,茜纱窗纸像是刚换过的,白腻的色泽中透着一点簇新的光亮。孝钰见窗前几个伺候的内侍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晋王殿下八成是没救了,每天那么多汤药灌下去,连点起色都没有。”
“前几日姜娘娘还派人来看看,现下已好几天没见宫里来人了。”
“听说陛下已应准让姜娘娘收养静穆王,人家得了个健康的皇子,还管这个病恹恹的干什么,都是皇子,一样的管用。”
“要说这宫里人也真够心狠的,这一个还没死呢,就等不住要寻下一个了。”
孝钰四处环顾,将食盒塞到小郎将的怀里,弯身从墙根拿起一根竹竿朝着这些人挥下去,气道:“再让我听见你们胡说,我就挖掉你们的舌头,一个个闲得慌是吧,还不去将庭院里打扫打扫,然后再去求神拜佛让他们保佑晋王,顺道再替你们自己求求。要是晋王出了什么事,我非回禀了陛下让你们一个个都去陪葬。”
那些人都是跟着萧衍到寻叶行苑来伺候的,得了这么个差事本就憋屈,乍一见人来打他们正要破口大骂,冷不丁见是孝钰,既诧异又胆怯,只剩下四顾躲闪的份儿。特别是听她说要让他们给萧衍陪葬,一个个三魂去了两魂半,连求饶都顾不上了忙散开各干各的活计去。
那小郎将举着伞给孝钰挡雨,一时没忍住笑了,悄声道:“这些人就是欠打”,转而又有些惋惜地朝窗里看了看:“那么俊秀的皇子,还那么年轻,怎么就染了疫症。那当娘的也怪狠心的,就算不能在身边照顾着,好歹派个人来看顾一下,由着这些奴才怠慢碎嘴,说句不好听的,临了都不得安生。”
孝钰劈手将食盒夺回来,瞥了他一眼,“你说的可真够不好听的,谁跟你说他就不行了”,她有些许哽咽,却仍倔强着说:“就算阎王爷真想收他,也得给我还回来,凭什么。”
第70章 番外——沉根并蒂上
小郎将吃了个瘪,蔫蔫地不敢出声,倒是手脚灵巧地把门推开,引孝钰入殿。外面本就阴雨连绵,天光暗淡,透过重重绣帷照射进去,寒涔涔地落在了春凉里。太医正在榻前替萧衍诊脉,他垂头捂着嘴咳嗽,被从殿门涌进来的天光一耀,不禁抬头看去,见孝钰裹着棉袍拿着红木食盒走进来,一双眼睛在灰蒙蒙的殿宇里显得格外莹亮。
他有些微的愣怔,以为自己已病入膏肓出现幻觉了,但听见小郎将清晰的声音穿透沉闷的殿宇传过来:“贵女,您小心些,地上有些滑。”
青石板的地面光可鉴人,她脚底沾了些水,果然踉跄着滑了一下,忙双手护住那食盒,抱在怀里。
“衍儿……”
萧衍反应过来,气息沉弱的声音不由得放大了几分:“你来干什么,快出去!”
太医站起了身,亦上来拦住孝钰,“殿下这病可传染,贵女勿要再往前了。”
孝钰眼睁睁看着自己与萧衍中间隔了十多步远,他穿着流光蓝的软缎寝衣,颓然无力地靠在床榻边缘上,一双手搭在膝盖上,俊秀的面庞消瘦了许多,下颌尖尖,有着愈加精致的弧度。
她将食盒放在太医的手里,有些难受地说:“那你把这个给晋王。”
内侍手脚麻利地抬了沉香木供桌过来,堪堪放在床边,太医打开食盒将里面的汤面取出来。白瓷碗上蜿蜒粘粘了几道油渍,细滑的面条裹成了一个面团子,无限狼狈地躺在碗里。
孝钰有些懊恼:“都洒了。”
萧衍的目光沉甸甸地望着这一碗面,眸中静敛若沉水,全然汇聚在了那上面,他极为专注且真挚地说:“即便是洒了,我也爱吃。”
他果然拎起筷子慢捻细挑地吃完了整碗的面,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挂在惨白的面颊上,仿佛吃一顿饭于他而言已是极艰难的事。站在一旁的魏春秋拿起锦帕给他擦了擦汗,听他道:“你送沈贵女出去……”他默然看了看窗外天色,渐渐黑沉了下去,又道:“给她找间干净的厢房住一晚,明天一早派禁军送她回长安。”
孝钰想要跟他说几句话,但见他一副油尽灯枯疲乏至极的模样,魏春秋站在他身侧已悄悄从广袖里伸出手朝她摇了摇,孝钰强忍着满心的不安,和缓地笑道:“那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外面雨势大了些,渐成磅礴,她站在油纸伞下,望着夜幕降临时散乱在行苑里昏黄幽若的光,蓦然想起,第一次见萧衍也是这么个下雨天,他小小年纪,坐在书房里,捻着书页,一副老成到让人想扇他耳光的表情。
他下颌圆润小巧,鼻梁高高,一双墨瞳黑晶石般幽亮,所谓天人之姿也不过如此了。
真是奇怪,孝钰想着,那次她初入宫时下雨,这次她来找他又下雨,仿佛他们两聚在一起是一件多么令天地哀伤的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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