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里的事牵扯各方利益,相互算计攀扯,再加上他与姜弥做下的那桩往事现下被尹相捏在了手里,不说清算,也不说翻篇,就这么有一搭无一搭地吊着,让沈檀好生煎熬。但这些事无法和自己的女儿说,也说不出口,他搜刮尽了全部的智慧,也只能将话说到如斯的程度。
“孝钰,不瞒你说,爹现下与尹相的关系有些生分。若放在平常,你与晋王殿下走得近了些也没什么,你们晚辈在一块玩未必就犯了谁的忌讳。但现下的局势,姜弥狼子野心想要扶持晋王取代太子,你若是在这个时候再跟晋王亲近,那么落在尹相的眼中,只怕他会多心。尹相的想法多数会影响太子,时间久了,就连太子也会心生不悦。你的举止行事关系到尹沈两家以及沈家和太子的关系,所以晋王那边,爹希望你能疏远便疏远吧。”
沈檀见女儿静陌的面容一派萧索失意,隐有满腹的心事,心中略有不忍,但又牵挂着朝局,不免揣测这温婉平静的外表下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几分。
涧栏外水天长净,夕阳的绚烂越发衬得流云黯淡,如绛河清浅。
孝钰沉默了许久,才仰头问:“爹,你的意思是衍……晋王,他会和怀淑争太子之位吗?”她问得艰难,有些许浅怆之色流露而出。
沈檀负手立在水渠前,任由宽大的朝服袍袖拖延在地,褐衣沾了些水渍,将颜色洗刷得更深。他想将话再说得明了一些,侧首见安阳有些不放心地辗转流连在回廊外侧,正朝这边看,他便默不作声地移换了位置,压低声音道:“今日姜弥又跟我提起你和太子的婚事了,他想方设法挑拨离间,还跟我说晋王也中意于你……孝钰,你当真以为那个晋王萧衍如他表面那么简单吗?”
“什……什么意思?”孝钰的声音微有颤抖。
“太子之所以久立不衰,无外乎在朝堂上有尹相及他背后的势力在支持着。但若是这些势力被分化瓦解了,那么太子的地位也就岌岌可危。晋王他故意表现的对你有意,诱你和他亲近,就是想要激怒太子,让他解除和你的婚约。”
“晋王心里清楚的很,这份婚约一旦解除,沈家便与太子彻底分道扬镳。而他再在你面前献殷勤,若是让你动了心愿意嫁他,那么从前太子身后的沈氏一族的势力便会彻底尽归他所有。如此兵不血刃,计深策重。他自小便心机深城府重,真跟你耍起心眼来十个你加一起也看不透他。”
孝钰垂眸看着自己十指间绞缠的纱布,心像是被人揪到了一起。她看过许多话本,那里面凡是怀着险恶心思的公子少年郎在初邂逅小姐时无一不是体贴入微,知情识趣,更胜过那些心思单纯别无所求的人。
本就怀着目的,若不表现比他人更好,怎么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呢?
她虑及此处,下意识地摇头。不,衍儿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深沉清冷让人总也看不透,但他总在她陷入危难时挺身而出,他待她的这些好那么真实,怎会是在演戏?
沈檀见女儿似是陷入挣扎,想要结束谈话给她一点喘息的时间,细细思索总能明白。但又怕女儿太过单纯,不彻底扭转了她的心思日后只怕旧态复萌,自己今日这些话就算是白说了。
他便沉了声音道:“孝钰,你想一想,他那晋王府里多得是姜妃赐给他的美人儿,各个风情,又会奉承,他怎么会把那么多心思放在你身上,若是不想从你这里图些什么,那谁信呢?你可别忘了,你是道门卜筮出来的凤尾星命,皇室中人对此深信不疑,谁娶了你谁将来就会君临天下,他见着你,只怕就像见着了来日的御座皇位一样。”
这一番话直戳孝钰心肠,一点偏斜都没有。
她无可否认,萧衍待她的那些好看起来再真,可他这个人总像笼罩在云深雾重里,眼中有着凌厉机锋,却时常沉默寡言,让人看不透。她有些落拓地想,他那般倾世风华,身边总不乏爱慕者,各个比她美艳动人,他又喜欢她什么呢?
---往后数月直到年尾,孝钰都不曾进过宫。即便宫里将善惠公主在临行前竟强虏了晋王要将他带回新罗传得再绘声绘色,也激不起孝钰要进宫打听打听详情的欲望。她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不再喜好热闹,不再风风火火,时常坐在闺房里研究针凿刺绣,虽然绣的总是差强人意。
清嘉五年的春天,突厥大举进犯北境,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祸不单行,嘉佑皇帝身染沉疴,病倒了。在太医院束手无策之时,姜相进言让道士入宫为皇帝炼制丹药,尹相虽平日与道门交好,但对此却好像并不赞同。
他认为道门的丹药都是锦上添花的,在无疾时可以强身健体,若是真生了病,还得正经看郎中,服药。
大家都不曾往心里去,姜相和尹相是出了名的意见相左,一个要往东,另一个肯定是往西,不是两人敌对,便是两人在处世态度和行事准则上南辕北辙。
两人的争论以皇帝宣布前往骊山行宫修养而告终。皇帝带着姜相和姜妃去了行宫,留皇后主持太极宫内务,留太子监国,尹相辅之,看上去倒像是不偏不倚。但他特意留了晋王佐助太子监国,这就又让人浮想联翩了。自古帝位便只有一个,只要太子会监国理政就是了,做为皇子首先要修的功课便是安分守己,让晋王也如太子一样碰触政务,那不是太惹人遐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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