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弥冷冷说道:“两个宫女,无凭无据,便这么空口白牙的,谁知是受了谁的指使。”
宜川姨母抬袖饮了一盅茶,只闲漫散淡地说道:“事情既然牵扯到了紫苏姑娘的身上,为了避嫌,姜相还是少说些话罢。瞧瞧人家吴越侯和沈寺卿,同样事关自家姑娘,人家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呢。”
闻言,沈槐与意清对视了一眼,便道:“君王面前,自有圣断,哪里就轮得到我们当臣子的说三道四,横加干预。”沈槐话从来不多,但不开口便罢,一开口必是字字珠玑,直往人心肺里插。姜弥果然变了颜色,凛然地怒视他。
说起来,我的这位叔父,虽说来自吴越,不曾涉猎朝政。可人却端的玲珑剔透,他只虚长了意清四岁,可不论是心智城府,还是处事的老练程度,都远在意清之上。
萧衍不理他们的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只将缠锦着缎的胳膊横搭在案几上,散漫地问嬿好:“紫苏姑娘说这两个宫女是在污蔑她,你可有更确凿的证据?”
事到如今,姜紫苏饶是再情迷心窍,也察觉出端倪来了。她半分情痴,半分恨意地遥遥望着萧衍,几乎要将银牙咬碎。
嬿好敛袖躬身,让内侍端了两方针化纹双层七子箧上来,里面各放了两枚碧玉簪子,玉质通透,莹然无瑕,另坠下一个圆润幽亮的绿玉珠子,更显华贵。
“这便是这两个绣娘所言,紫苏姑娘用来收买她们的东西……”
姜紫苏眼波一横,清澈道:“那根本不……”她倏然住口,只目光锐利地盯着箧盒看,再说不出话来。
这自然不是她的东西,她又怎么会傻到用自己的贴身钗环去收买人。那是我穿凿杜撰出来的东西,关键就是簪子上坠下来的珠子,绿玉珠子,绿珠。我默然看向太后,她是萧衍的生母,是大周的太后,我的恨意再深,也不得不给她留最后一份颜面。
姜紫苏一定看懂了这东西,她瞠目结舌,只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目光盈盈地盯着太后看。可太后依旧坐得端正,目无余光,自始至终都不肯多看她一眼。她心思向来清透,只将视线巡弋在太后和萧衍之间,已大约明白了几分。又见姜弥沉定地看她,恍然间,冷冷地连笑了几声。冰雪般清冽而寒凉的笑声辗转落于静谧的大殿之上,显得诡异至极。
“是我又怎么样,我就是想让太子死,我就是看不得皇后这副样子,沈孝钰,你要不要脸,普天下人尽皆知,你是萧怀淑没过门的妻子,你以为现在大家都不提了就是都忘了吗?”
我掩在袖间的手不自觉地抖起来,只觉全身血液都涌到了头顶,耳边轰隆隆的狂声大作。萧衍握紧了拳头,冷声道:“把她的嘴堵起来。”
侍奉在侧的内侍都是极灵敏的,立时便用绢布塞进了姜紫苏的嘴里,她被挟制住,只能嗡嗡地叫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秋吾姨母看戏似得将视线从姜紫苏身上移到自己娇艳若桃夭的指甲上,慢声细语道:“《毂丰鹂鸟图》果然绣的颇有深意,难怪又是大周国祚,又是子嗣,紫苏姑娘待陛下还真是一番苦心,只可怜了太子,还在襁褓中,便要受这种罪。”
萧衍的脸像刚从冰雪里刨出来的一样,寒潇至极,“今日当着诸位皇亲和大臣的面儿,朕便将话说清楚。南方匪寇屡禁不止,北边儿突厥又不安分,大周内忧外患,国库空虚,光是应付这些战事已捉襟见肘,并没有多余的财力来给朕择选秀女佳人。朕意在江山社稷,不愿耽于美色,今日便下旨废止选秀事宜,若再有人在这上面动不该动的心思,别怪朕翻脸无情。”
在君王的雷霆之怒下,众人皆离席拘大礼,唯有姜弥,拖曳着繁匝的朝服袍袖,慢吞吞地离席,只潦草地点了点头,便随众人退回了席坐。
新年伊始的家宴便这样荒诞收场。我揽着大红的珍珠缎纱,在方辰殿的回廊里快步追上萧衍,抓住他的胳膊怒道:“你明明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在我面前装傻?”
萧衍冷淡地回眸扫了一眼紧随其后的魏春秋,后者便乖觉地带着一众侍从默然退下。
蜿蜒漫长的回廊里只剩我和萧衍两人,他扫落了我抚在他胳膊上的手,冷声道:“我若是拦着你,不让你这样做,你嘴上不会说什么,心里会怨我恨我更深,是不是?”
第82章
我被说中了心事,顿觉气势矮了半截,再看萧衍莫名多出几分心虚,讪讪地后退半步,低声问:“可你既然早就知道,也该知道是姜紫苏在害润儿,你是润儿的父亲,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人存在?”
他俊秀的面容笼上了一层极淡抹的阴郁,有一瞬的黯然,但稍纵即逝,转而便生出了冷硬的轮廓,极慢极慢地对我说:“我不只是润儿的父亲,我还是皇帝。”
回廊幽深而绵长,只开了几个狭窄的小窗,冬日并不鲜亮的阳光透进来,显得昏暗而沉蒙。我半仰了头去看他,那清逸秀昳的面庞蒙了一层极晦暗的飞尘,近在咫尺,却看不分明。我拖曳着繁冗的长袖后退了几步,喉咙里发痒,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呀,他是皇帝,这已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回到昭阳殿时,孟姑来问我,该如何处置曼倩和青女。我未曾接话,只问她:“太后那边有信了吗,要如何处置姜紫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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