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槐端坐在绣榻上,回身看了他一眼,并不接他的话。
我只能站起身,沉静地劝慰:“哥哥,事情已经出了,你不要冲动,更不要口不择言,这是我们的叔父,尊卑长幼不可废。”
意清转而看我,目光疏离得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冷笑了几声,不可置信地说:“你怎能这样轻描淡写,那是一条人命,孝钰,你何时变得这么冷血残忍了?”
窗外的阳光明媚澄净,亮晃晃地照在地上,泛着刺眼的芒矢。
我逆光仰望他,勾起唇角:“是呀,人命关天,所以别人要用一条人命的代价来对付你。沈意清,你好好地想一想,即便没有我和叔父,这位瑟瑟姑娘她便生不起风浪了吗?你口口声声她是一个乡野孤女,我问你,乡野孤女怎么会有宫制的腰牌和丝帕?乡野孤女怎么会知道上吊要选在玄德门?乡野孤女又是怎么从守卫刻意严谨了的宜川公主府逃出来?”
意清似是陷入沉思,怔晃了一瞬,目光游移如丝,像是被撕扯涣散了的棉絮,转而凝聚如乌霾,沉定定地看我:“不论如何,许多事情你不能做,若是做了,那和我们一直憎恶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语罢,后退了几步,天水长风般霍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殿中缭绕着清澈香醇的梅花味儿,像是一匹色泽疏淡的轻纱幽杳飘荡在周身。
沈槐安慰我:“意清太过正直,娘娘与他而言亦太过重要,所以他不愿你在泥淖中越陷越深。”
有时想,他真得很像他的父亲。任举世污浊,可自己永远都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一个。可是这样的人,怎么敌得过那些不择手段处心积虑的对手。
我忧愁地摇了摇头:“他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可是这件事既出了,怕是会被人用来大做文章,我担心……”
沈槐思忖道:“不若娘娘去找陛下,让他保一保意清。”
听到他的话,往这上面深想,我才发觉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对萧衍很没有自信,我没有充分地自信能说服萧衍来保住我的兄长,我更加没有自信他会为了我去与姜氏做对抗。
可,他是我的兄长,是我必须要保住的人,即便没有自信,也得去求一求。
幔帐外日影西斜,艳溢香融,我计算着萧衍遣散朝臣的时辰,还未从昭阳殿出去,前朝便传来消息——萧衍当面斥责了宜川姨母,责令她和驸马都尉即刻离京返还食邑地。而意清,被褫夺大理寺卿一职,贬作章豫郡守,即刻上任,不得延缓。
听着内侍平板无澜的回禀,我抓起手边的茶瓯狠力地掼到地上,轻薄的瓷釉被摔得粉碎,瓷渣散落了一地,内侍诚惶诚恐地低下头。
幔帐被掀开,内侍望着地上投射下来的影子,将头低垂得更甚。萧衍挽着曳地的袍袖,避开碎瓷,绕过内侍,平静道:“你下去吧。”
内侍得了赦令,连滚带爬地退下去。
我冷着一张面不去看他,他也不往我身边凑,弯身坐到西窗下的绣榻上。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一个声誉尽毁的官吏,就算强留他在京城,来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群臣百官对他的指指戳戳。外放是最好的选择,只要能出政绩,我也会学父皇将意清再召回来的。”
我转眸看他:“流言也仅仅只是流言,未经查证怎能下定论?若是有人在背后刻意设计,故意构陷意清呢?”
萧衍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反问:“这件事情能深查吗?”
幽然一瞬,我望着萧衍的视线渐渐的不那么理直气壮,微微偏头避开他眼底的精光。是呀,不能深查,若是查了世人就会知道,是我指使宜川姨母将瑟瑟嫁出长安去。
所以各种苦果,只能乖乖地咽下去。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姜弥的手笔,如果是,那真是他自尹氏祸乱后做的最漂亮的一件事。将意清驱除出京,拿回了大理寺卿的权柄,打压了宜川姨母,让我吃了闷亏,可也只能噤若寒蝉,半个字也吭不出来。
平顺了气息,静声道:“可是章豫郡在淮西以南,那里常年受匪患之扰,意清是文臣,如何做得了乱郡之守?”
萧衍用手抵着额头,说:“文臣才更怕暗箭吧,就是因为是乱郡,所以才会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况且那里离淮西郡公的驻军很近,我嘱托范栩,他们定会保证意清的安全。”
他的话虽说的隐晦,但我听明白了几分。若是有人刻意算计他,安定无战乱的州郡未必就是安全的,走到哪儿都有可能躲不过明刀暗箭。若是这样,不如背靠强壁,也许还能来得稳妥一些,让对家稍微有些顾忌。
我碱然不语,默认了萧衍的安排。
但他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熄谈,望着我问:“听说今晨意清闯进昭阳殿和你吵了一架?”
“衍耳聪目明,确实如此。”我没好气地说。
萧衍清幽地笑了笑,摆手道:“我没有监视你,不要多心。只是动静闹得太大,所以我有些耳闻。看来……”他将胳膊搭在案几上倾身,些许调侃地说:“这事还真跟意清没多大关系,都是你在替他操心。只不过最后出力不讨好,还落一身埋怨。”
我的心情糟糕无比,便沉了声对上他的嬉笑,“我以为衍是君子,君子是不会幸灾乐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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