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淑将我送过来,就是带着一张红缨花笺来的。他将盛放银两的布包裹交给云红缨,嘱咐了一大堆,最后颇为认真地说:“诊金、食宿我都给了双份,别的都好说,不许饿着小玉儿。”
我听得新奇,什么叫饿着,她有那样起死回生的好本事,必然日进斗金,数钱数到手软,还会缺了病人饭食吗?
没想到,真会。
头十日,还勉勉强强能喝上碗清粥,到了第十一日云红缨扭扭捏捏地来找我,吞吞吐吐地说:“这个,这些日子山上吃得不错,那都是顾念小玉儿你在,尽量拿好的来招待了……”面前的云红缨双十年华,穿了身红裙,胸前绣着连枝并蒂莲,头上扎墨绸头绳,将整个人趁出些英气,说起话来却很是婉转,那时常会被石头硌到牙的粥也叫吃得不错的话,那我还真要反省反省,是不是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红缨继续说:“其实我常年都是施医赠药的,再加上药炉年久失修,许多地方都漏雨了,要修整又是一笔费用,所以接下来几天咱们得艰苦一点了。”说完了,她便抬起头眨巴着晶莹明亮的双眼幽幽地看我。
我实在想象不出比清粥还艰苦的吃食是什么,可听她说得那般可怜,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招,只有答应了。
答应的后果就是以后连清粥都喝不上了,只能日日以野菜充饥,吃了个把月,一直吃到除夕,把脸都吃成了菜色。
我很是纳闷,这样严寒风雪的冬季,哪里那么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野菜。
所幸,怀淑临走前给我了五个藤箱,都是父亲生前留在宋灵均那里的,据怀淑说不止五个,但他怕我病中伤神太甚,所以只肯给我五个,等看完了这些再给我剩下的。
藤箱中整齐摆放着父亲的手书和许多他收集珍藏的孤本,上面皆有他所做的注解。夜深时,因难抵而无法入眠,我便会找出来看一看。
在这样幽静的环境里,我倒是能读进去书,而那些从前无法理解的章节要义也都会有新的透彻的感悟。
除夕之夜,云红缨破天荒的准备了一篓细面和三两肉并一大堆野菜,神秘兮兮地来问我能不能把饺子包的尝起来只有肉味,没有野菜味。
我有些为难,下了好大决心把自己腕上的玉镯摘下来,递给她:“要不,你再买些肉?”
她极为自然且迅速地把玉镯揣到自己怀里,不忘奚落我:“你们这些贵族,一看就不知道平民生活,今日是除夕,家家户户守岁,谁出来卖肉?”
我愣了愣,心想,是呀,今天是除夕,是该跟自己家人在一块的,怎么会有人为了几钱银子撇家舍业地出来呢。
见我发愣,云红缨立了三根手指截住我涣散的目光,道:“请停住你那些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把饺子包的只有肉味,没有野菜味,对了,玲子回家了,只有咱们两个包,得快些了。”
玲子是云红缨收的小学徒,顶多十五岁,小姑娘鼻子眼都长得珍巧,整日跟在云红缨身后捡药材,称药材,熬药材,还要时不时听她聒噪,水用多了,浪费;柴用多了,浪费;锅用狠了,浪费。小小年纪,本是机灵清莹的长相,愣是被她折磨的天天愁眉苦脸。
现下她走了,也只有换我来愁眉苦脸了。
往馅料里倒了酱油和醋,又撒了些盐,云红缨盯着我的手腕看了一阵儿,道:“你的左手是不是受过伤?”
我一怔,点了点头。
“你是那样的身份,怎么会轻易伤到手?”
我低头沉默,拿筷子搅了搅馅料,不去看她。安静了好一会儿,红缨便不问了,只东拉西扯地跟我说:“等年后我要下山挣些银两。”
我实在想象不出,把每张红绫花笺卖到一百金的人怎么会缺钱缺到这地步。
她手里包着饺子,目光微微放空:“等开春了,我还可以去后山打些兔子回来,到时候就能一饱口福了。”
我抬眼看她,“怀淑哥哥说后山有狼,你……”
“有狼怕什么,我跑得快。兔子肉吃了,还可以拿兔子皮缝围巾,省得买了……”
真真是要钱不要命。
我们闲聊了一阵儿,有人敲竹寮的门,我将面皮放下又在帕子上抹了两下手去开门,见是怀淑领着那一贯跟在他身边的小道士方远来了。
方远手里提着两块腊肉和一只除了鸡毛的鸡,看得我一阵眼发直,悄没声地咽了几口唾沫。
怀淑了然,笑道:“我就知道这云红缨秉性难改,她这几日都是怎么糊弄你的,快说给我听听。”
说话间,云红缨已出来了,我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将怀淑和方远让进去。
怀淑现下的身份是青桐山掌道柳居风,虽说青桐山在同安郡,可在洛州也有分教,此前怀淑便常年住在这里,当年他服用了‘浴火’自宫中逃脱时也是在云红缨这里养了近五年的身体,在神医精心调理下才慢慢康复。
我从莫九鸢的话中知道,柳居风确有其人,且自小便是在青桐山长大的,虽然半张脸蒙着,无人见过其真面目,但堂堂天下一道门的掌道,怎会如此轻易就被替代了,那真正的柳居风又去了哪里。
对于我的疑问,怀淑并未正面回答,只说以后会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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