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那日意清来看过我,稍坐半日便匆匆下山。而正月初七怀淑孤身一人来接我,说是清泉山庄的鉴宝大会就在今日。我换了男装同他下山,行至山麓,踌躇着开口问道:“你与意清走得并不近吧,我还以为你们始终是在一起的。”
怀淑牵着我的手走过一段泥泞湿滑的山路,才缓慢道:“他的身边有舅舅的旧部,这些人大多是从当年的韶关逃回来的,经历过生死,心中另有打算,我不便与之为谋。”
他说得含糊隐晦,而有感当年韶关一役皆是父亲所祸,我也不愿多在这上面纠结,只是看准了竹林四处悄寂无人,低声问他:“遗诏你可看了吗?”
怀淑摇头:“我并未将它打开。”
我诧异:“为何?”
他沉默了好一阵儿,拂掉了自沿途枝桠碾落到衣襟上的雪,喟叹道:“小玉儿,我觉得现在并不是打开它的最好时机,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准。我时常想,姜弥如此势大,要想将他扳倒,那得是怎样的力量?而用了这种力量,又该如何做才能不伤到衍儿?”
我亦有些迷茫,总觉得身处一片孤舟迷雾中,怎么也摸不清该行进的方向。
这样踏着积雪行了大约一个时辰,便到了山下清泉山庄。远远望去,气派的雕花大门两面敞开,门口宾客如云,车舆辇轿停了一整条街,仆从进进出出忙着迎来送往。
怀淑从胸襟里拿出两张红缨花笺,递给了仆从,他们立时满脸堆笑将我们迎了进去。
我边走,边悄声问怀淑:“为了解解闷,又花了两百金,红缨大概不会问你少要吧。”
怀淑笑道:“讨价还价了半日,才讲下来二十金,一百八十金,她待咱们还算够意思了。”
走到前院,有穿着更光鲜的仆从从内室迎出来,将我们让进前堂,我便朝怀淑笑笑,不再言语了。
在前堂里品了会儿茶,陆续有宾客进入,大约半个时辰,几个身形强壮的仆从拥簇着一个中年男人出来,众人立时放下手中茶瓯,停止了嬉笑交谈,正襟危坐。
来人大约五十岁,相貌儒雅,慈眉善目,穿一身深褐色大袖锦衣,以苏绣刺出青山白鹭的纹样,看上去雅致而颇有意境,望之便知不俗。
怀淑悄声告诉我:“这便是林清泉。”
林清泉捋了捋腮下短髭,笑道:“承蒙各位朋友光临寒舍,在下深感荣幸,深感荣幸。”
堂下有人笑喊道:“林庄主不必客套了,快让我们进藏宝阁一饱眼福吧。”
林清泉冲声音发出的方向笑着颔首:“还是老规矩,一次只能进五人,其余人在此等候,等欣赏完毕后,在下会摆几桌薄宴,招待各位一顿酒,若是有从外地来的,也可在寒舍寄宿一晚明日再走。”
我同怀淑因来的早,所以赶在了第一拨先进去。
所谓藏宝阁是一幢三层高的青石雕花楼。自花苑水渠上的木板桥而过,掩在一片桂花树后,四角缕着腾云麒麟的飞檐直冲苍穹,门边有汉白石狮子左右相对,十层长阶修得平整而排场。走进阁内,可见布局宣阔,每层只有一间,鳞次摆放着几个离穹顶三寸的乌檀木柜子,里面摆放着许多珍品,在陈展的物件前搁着一块青石牌,上面以篆书写着各自的名称来历。
漫步行到二楼的柜子前,那里有方青石牌只写了一句诗——‘晨尽度散关,此道何当难’。我一时觉得眼熟,又见其下的青石牌写了后两句——‘险驻攀山梯,助我登青天’。一时了然,原来是我父亲的诗。
便将那两方青石牌后的漆盒打开,却只有上阕的里面有一卷画作,而下阕空空如也。将那幅画作展开,竟是父亲生前好友关山先生的《溧阳日出图》。画还是我曾经见过的那一幅,右侧提了‘晨尽度散关,此道何当难’二句诗。只是以洒金花硬纸细细装裱了起来,卷轴好几处都脱了漆,像是经常被人拿在手里观赏而磨掉了。
在这里见到旧物,不禁感慨,盯着画作出神,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
“小公子也喜欢这幅画吗?”
回身一看,是林清泉,他将视线投注在画作上,似是无限痴迷喜爱,道:“关山先生尚在世,其画作纵然珍贵也算不得价值连城之物,相比之下,藏宝阁中有许多价值数倍于它,但小老儿就是喜欢先生笔下的意境,给人以山高水阔、天地幽静之感,看得久了竟想象若人能在其中该有多好。”
我笑道:“林庄主坐拥万贯家财,却能有如此心境,真是难得且让人羡慕。”
林清泉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惜啊,只得一幅《日出图》,《日落图》却是被人抢先了一步收入囊中。那人先见过两幅图,只将《日落图》拿走了,想来‘日落’的水准要远高于‘日出’,可惜我却无缘得见。”
见他那副痴样,我不免有些好笑:“既然您知道日落图被谁拿走了,直接找他要来看一看就是,那人不会如此小气,连看都不给看吧。”
林清泉两道眉宇拧在一起,拍了拍大腿,气道:“他就是如此小气,把画捂得跟祖传元宝似得,连看一下都不成……”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慢慢降息了声,出了会神儿,继而叹气道:“算了,已经死了的人,不好说他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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