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净的阳光将山道照的明亮,掩去了那些因杂草丛生而透出的破败潦草,透出几分云随雁字,晚来翠眉的闲雅清致。我终于见他顺着这样一条道走到我们近前,穿着一身深蓝绸锦交襟长衫,外裳领处缀着雪狐白毛,服帖柔顺地倒在脖颈旁。
我下意识地松开紧攥着怀淑的手,怀淑极为不安地反抓着我的手,在一片安静中问:“小玉儿,到底怎么了?”
萧衍径直走到怀淑跟前,看都没看我一眼,紧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阵儿,问:“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怀淑一怔,慌忙松开我的手,甚至立时想站得离我远些,往旁边挪了挪,但因为看不见被地上乱石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萧衍扶住他的胳膊,回头瞥了一眼红缨,没什么表情地问:“可有说话的地方吗?”
红缨两眼发直,好像当头一棒把她打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有,有。”
日光从白玉兰的东面移到了西面,竹寮的门紧闭,禁军守在外面,而我……被他们赶了出来。
我现在还记得萧衍把我从屋里推出来,眸中似千尺澄潭,寒凉得一点温度都没有:“你出去。”
在他身后刚摸到凳子坐下的怀淑闻言,亦歪着头补充:“对,你出去。”
于是,我现下只能坐在草棚里,替玲子翻晒药材。
红缨目光炯炯地往我身边凑,“别晒了,你把药捡出来扔了,把草杆留下了。”
我低头一看果真如此,便把草圃篓扔放到一边,托着下巴出神。
“你说,他们一会儿会不会打起来啊,要是真打起来怀淑可吃亏。”
我歪头看红缨,“要不你进去看看?”
红缨立马将头摇得犹如骰色,吸着冷气道:“我可不敢,看看那脸色,跟要杀人似的,别再迁怒于我,把我的竹寮烧了。”
第112章
山风清冽,撷着春寒料峭与花香刮过来,将垂落在地上的衣袂裙裾吹起来。
望着隐隐发蓝的炭火,我突然想起一事:“怀淑出事到现在,我们已让玲子去雪晴馆报过信了,为何那边到现在都没有派人过来看?方远他们就这么放心得下怀淑么?”
红缨明艳的眉目间亦浮淡着几许疑虑,不明所以地看我。
我们两正为此疑惑,身后吱呦一声,竹寮门被推开了,只觉面前晃过一阵浓酽的蓝风,手腕已被人扼住,生生地从板凳上拖拽了起来,快步往外走。
萧衍的手指紧扣在我腕上脉搏间,力道之狠像是稍稍加码就要把我的筋脉捏碎了一样。被拖着往山道上走,禁军快步跟在我们身后,我下意识地去掰他的手要挣脱开来,他豁然松开,因为没收住力气我不由得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勉强站住了。
他目光冷的像一块千年玄冰,望之一片沉凝到底再无其他,他咬了咬牙,往竹寮撩了一眼,五分戏谑,五分森寒地问:“怎么了,舍不得吗?”
是有些担心怀淑,他都是因为我才受的伤,现下眼睛又看不见,雪晴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青桐山又远在千里之外,他几乎是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接下来可怎么办?
但触及萧衍的视线,我又觉出几分心虚,近来所做的这些事确实太对不起他了,唯有低声道:“我还有一些东西在这里,我想去……”
“我会派人来替你拿回去的。”
话音刚落,他又抓住我的手腕赌气似的加快了脚步,顺着山道石阶往下走。
我回身看了看竹寮,见微微掀起的轩窗后静立着一个身影,依稀有着颀长消瘦的轮廓,正伸手摩挲着身前的物件将头转向我们离去的方向。心想,他如今连目送也做不到了。
我们在车舆上一路无话,及至略过沿途风景,行入洛州行宫,被他拽得连路都走不稳当。入寝殿时,魏春秋穿着簇新的浣白锦衣迎出来,只匆匆瞥了我一眼,忙躬身道:“陛下,您怎么把宁姑娘带来了?这……”
萧衍毫不停顿地往寝殿里面走,沉声说:“你看仔细点。”
魏春秋又抬头看向我的脸,大吃一惊,忙道:“哎呦,娘娘,您,您……”
萧衍将我扔到缕着朝阳五凤的曲足香案前,那里有一方柔软的缠丝绣榻接住了我,揉了揉被他捏得发麻的手腕,听他说:“派人知会骊山那边,可以把阵仗都撤了……另外对外就说是母后不放心朕,让皇后来照顾朕的饮食起居。”
魏春秋躬着身子连忙称是。
我抬头看向萧衍,他背对着我站着,沉默了一会儿,垂落在身侧的攥起又松开,裹在锦绸里的胳膊微微发抖,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我有些胆颤地心想,他该不会想打我一顿吧。
殿内静谧无声,我和魏春秋都不敢说话,他这样站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走了。
没多久,便有宫女鱼贯而入,替我换下了那身在山间穿的浅绿绵衫,呈上了缕着金凤缀满珠络的皇后祎衣。刚梳妆完毕,便有太医紧随而来给我请脉,时间不长,太医什么话都没说就收拢起棉垫和悬丝起身告退了。
我有些不祥的预感,试探着问宫女:“殿中点的是什么香?”
宫女正将盛放着花折鹅糕和红豆饼的小瓷碟放下,冲我举袖敛身道:“是乌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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