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提骊山,我只觉一股滚烫的血直往脑子里冲,说不清是耻辱和愤怒多了些。脸颊火热,手心却冰凉,竭力克制住自己才能不动声色。
萧衍将香烛插进鼎炉里,随侍与僧众便能进佛堂了,我和姜弥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平静入内。
众僧归坐于蒲团,持珠祷念,萧衍冲姜弥道:“朕与皇后在此继续焚香祝祷,舅舅……可安排妥当了?”
姜弥换了副凝重神色,沉稳地点头:“万无一失,陛下放心。”
萧衍点了点头,两人心照不宣的模样,姜弥便越过已归位的僧众出去了。
我和萧衍并排跪于佛像前,他十指相合,并未见仔细看我,却在一片梵音中小声问:“舅舅跟你说什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心中泉涌翻滚,但又着实不愿在佛祖面前提这些事,便沉静道:“没什么。”
他合指而拜后,将手分放于蒲团两侧,缓慢道:“不管他跟你说什么了,都不要放在心上。”
我刚粗略应了一声,却不知是不是我礼佛时不够专心,总觉得外面好似有响动,劲风咻咻有声,树叶迎风而颤,有凛寒杀气穿透古刹重庙袭进来。
有些忧心地叫道:“衍。”
萧衍抬袖落袖,行云参拜,看上去很是虔诚。纹风不动地问:“孝钰,你可听说过请君入瓮吗?”
第127章
我歪头看他,不曾回答,等着他的下文
佛光之下,金灼镀在他的玄衣纁裳之上,将整个人衬得十分雍华明润。他一如既往的平淡:“说起来也应是熟人吧,在兹兰山时他们就跟我的暗卫交过手,如今又躲在洛州生出这么些事端,怎么着也得见一见吧。”
我有些明白了,以眼角余光去环视玉山寺,早已不见了姜弥的踪影。联想起刚刚在佛堂外他有意无意地把话往尹氏上绕,一时便更加明了。
“原来你让萧崵率军离开,又留姜弥在身边,是想把自己当饵?”
萧衍头微仰,视线紧盯着旃檀佛像,面上掠起一抹闲散而镇定的笑:“孝钰,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从未相信过,大哥会为了权势名位去置自己的弟弟们于死地。只是有人想让我相信,想让我们两个反目,说到底,他的身份,他手中的遗诏是对付我的武器,值得人为此大费心机罢了。”
想起芷萝山后那阴沉诡秘的密室,季叔叔那张狰狞可怖的疤痕脸,许多混乱繁杂的事情竟被一根线全部串联在了一起。
我有些感慨,只说:“原来你一直都信怀淑。”
萧衍的笑意淡了几分,若有所思道:“我信他,一半是因为他是我大哥,一半是这局布得太过刻意了。他们将大哥推出来,屡屡制造线索让我怀疑他,这本就蹊跷。若是真看重大哥,便不会舍得让他涉险,就如意清一样,赶在萧晔谋反之前将他带离章豫,这么长时间以来意清都没有露过面,没有牵扯进这些事情里,这才是珍之重之的表现。说到底,大哥的身上再有尹氏的血,他也是萧氏子孙,既然父皇当年斩尽杀绝了,他们又怎会真心与大哥相结交,不过是能用得上他。”
我将手紧扣在一起,骨骼相错,勒得生疼,轻声道:“所以你让姜弥留下,深知他们所憎恶之人,唯有你们两个都在洛州,断绝了外援,他们才会安心出手,才能给你机会一网打尽。”还剩下最后一丝疑虑:“你是如何想到会是尹氏旧部在利用怀淑,操控这一切?”
“洛州兵刃。除了当年与尹相来往亲密之人,谁又能知道潜藏在洛州的旧器?”
沉默良久,只觉古刹院落里隐隐有厮杀之音传入,但如巨浪中的细末,迅速淹没在梵唱佛曲之中。
我理不明白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仿佛有点难过夹杂着失落,还有些旁的东西,总也说不分明。只知原来在关键时候,他还是得仰仗姜弥去为他除掉所谓的尹氏逆党,这阵营之争从来都是泾渭分明的。
外面刀戈相错、尖啸惨叫越来越盛,只是周遭都是沉香入定的高僧,恍若未闻般捻珠诵经,将我和萧衍包裹在一片佛音中。
许是见我久未言语,且面色大约也不好看,萧衍问:“你觉得我不该这样做吗?由得他们谋算不轨而不去反击?”
指尖有一点凉意,仿佛是清晨吸风饮露的叶脉,冷爽而沁凉。我喟叹道:“你为何要问我,我觉得该与不该重要吗?”他一直隐瞒着我,等到尘埃将要落定时才告诉我,难道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吗?
萧衍不再说话,转头看向庄严宝相的旃檀古佛,熠熠金光在他眼中点亮了一片灼华。外面杀戮声渐息,佛堂里自始至终秩序井然,从没有人为这近在咫尺的屠戮而稍显动容,就像于佛抄经录中自三道轮回游历了一遭,看遍修罗道场而重返人间。
天光澄净,晕染着虹彩的光泽,如水般泼洒进来。
姜弥从众僧的空隙间走进来,一直到萧衍跟前,半弯了身,回道:“陛下,已处理妥当。”
萧衍将胳膊垂落在身体两侧,绣裳上的蟠龙金纹叠缀在一起,隐隐透出些碎光。他回身看姜弥,没什么波澜地说:“找一间隐秘厢房,朕要见一见他们。”
姜弥未动,仿佛有些迟疑,踟蹰了片刻,才勉强道:“臣这就去办。”
52书库推荐浏览: 桑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