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眉间拧起数道纹络,似是动了怒,道:“顾长青不肯休妻,非一口咬定是他自己保管不善,朕再逼他,连辞官的话都能说出来。朕在他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竟比不上一个狼心狗肺的靡初。”
我没料到顾长青竟会这样。患难见真情,看来真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所以,你这样逼顾长青,只会令君臣离心,反倒让人家看了笑话。”我给萧衍斟了一杯茶,缓慢道:“我在来的路上想过了,这事我可以替你出面,由我来解决,比在朝堂上让你真刀真枪的跟他们过招要强。”
萧衍看我,神情内敛而平静。
“我父母生前与诸位姨母、舅舅走得很近,我出面以家宴为名,将他们聚拢起来,他们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萧衍静声道:“然后呢?涉及他们自己的利益,可不会因为你的几句好话而善罢甘休。”
我心中有所计量,哪怕希望毫微,也得试一试,不能任由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便说:“我自有主意,只是……衍,你需得找个借口将姜相支派出去,我怕他会碍事。”
萧衍拧眉思索了片刻,点头。
第133章
十二月初五,萧衍在姜弥的陪伴下巡视宣水、长曲驻军。
我便趁此良机邀宗亲入昭阳殿行宴。其实无需太多人,宗室品阶长幼尊卑分明,能拿主意的总是那么几个人。
日过中天,红梅半绽,虽然是明艳动人,但依旧掩不住天寒人寂。残雪却未曾褪尽,缱绻于檐间道畔,浅浅淡淡地染着昭阳殿几分苍然的晶莹。
殿中烧着熏龙,摆着几个炭盆,木炭烧得正旺,将殿内烘烤的温暖如春。
茶烟腾腾升起,蕴了满室清苦的香。
秋吾公主、临溶郡王和显平郡王依约而至。我以上宾之礼请他们入席,摒退侍从左右。
略微寒暄过后,临溶郡王道:“皇后今日召臣等前来,不光是想闲话家常吧?”
我将手指抚在茶瓯上,黄釉薄胎,有着清雅靡丽的色泽。这样的触感可以缓解我心中的忐忑,将声调放得缓之又缓:“舅舅、姨母,孝钰今日在这里见你们确实有要事相商。”
他们三个早已将手中筷箸放下,神情凛正地端坐着,等着我的下文。
“关于两秋税法的草本,请你们不要再继续纠缠了,顾长青乃是天子近臣,是牵制姜弥之人,若是害他官位不保,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临溶郡王语意幽深:“原来皇后是为陛下当说客,外界所传帝后情笃,果然不虚。”
我垂下眼睫,却听秋吾姨母略带嗔责地说:“堂兄,你说这个做什么,皇后一直都是向着咱们的,既已来了,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显平郡王也出言劝和了一番,最终却也是冲我道:“皇后莫怪,只是您大概没看过那两秋税法的草本吧,是要把咱们皇族宗亲的血骨都抽干净了。”
我并非无话可说,只是想先摆出一副低姿态由着他们说,让他们将自己心底的不满与怨怼全倾诉出来,才能对症下药。
“所以,你们就不惜与陛下为敌?”
临溶郡王讥诮道:“并非咱们不懂做臣子的本分,只是当今天子太过寡情薄幸,论资排辈,我们都是他的长辈,下手竟这么狠。他在朝中根基不稳,不敢明面儿上弹压得罪我们,暗地里便蓄谋出这样的法本。等到来日他将皇位坐稳了,我们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肉,由着他宰割。”
我轻轻地笑了:“原来舅舅也知道,陛下终究会有将皇位坐稳的一天。”
下席的临溶郡王和显平郡王仰头看我,端正平静的外面下隐隐藏着雍贵与清傲。身为皇族,多年来享尽了荣华,养尊处优,受尽优待,自然不会愿意失去这一切。
我饮了半盅茶,缓慢道:“孝钰的身上流着皇亲宗族的血,自然不会背弃你们,而我父母早逝,中宫孤绝,你们便是我最大的依仗,后宫、宗族本就是连在一起的。孝钰所言,必是为了长远计,必是为了舅舅和姨母们好。”
他们略有动容,不知是为我谦卑的晚辈姿态,还是为我话中分析透彻的利益相连。
“两秋税法利益所损并非只有皇亲宗族,可为何偏偏那侍女要去找端綦姨母,而端綦姨母又偏偏来将你们都煽动了起来。说句冒犯的话,诸位长辈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可莫要一时糊涂当了出头鸟,被人家利用了。”
秋吾姨母思忖着道:“端綦素来跟姜氏交好,这……她别是在利用咱们。”
临溶郡王不屑道:“真当咱们是傻子了吗?自皇帝陛下登基以来,前朝权柄全掌握在姜弥那厮的手里,咱们的势力一再被削弱,皇亲宗族讨不到半点便宜,便是整日被压制。从前的英王,还有那逐出京的宜川,陛下真当咱们是软柿子可以由着他搓圆捏扁了?不过借着这个由头拿出点颜色来罢了,不都说陛下深谋远虑吗?该知道,这事情的引子可在他的好舅舅那里,咱们不过顺着姜弥搭好的梯子爬罢了。”
我的面上浮出几分冷冽,清泠泠地看他:“陛下知道又如何?你们如此咄咄相逼,他无计可施,只会更加倚重姜弥,再离不开他。”
“你们难道就没看出来吗?每当皇族与陛下起冲突时,便是姜氏一族加官进爵的时候。玄贞二年,你们指使朝臣掣肘陛下所推行新兵法制改革,他便施计取消了意清和靡初的婚事,将宜川姨母逐出长安,大力弹压宗族,却封姜子商为大理寺卿,紧接着加封了姜弥的两个儿子。你们口口声声不忿朝中权柄都掌握在姜弥手中,陛下分毫不让与你们。那你们可曾向陛下效忠归顺?舅舅,你们莫要觉得委屈,今日之果都是你们从前种下的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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